赫爾曼·黑塞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戈特孟已經流浪了一些日子,每到一處便住宿一兩天,到處受女人的渴慕與佳惠,受太陽的焦灼。因爲流浪與飲食的欠缺,他變得瘦了。許多女人在清晨大早與他告別而去時,有些還流着眼淚。他有時也想到:“爲什麼沒有女人會留在我身邊?爲什麼她們愛我,爲了一夜的愛情而願意破壞她們的情操?爲什麼她們都這樣急忙回到丈夫身邊去?爲什麼都怕丈夫毆打呢?”沒有一個女人真心地請求他留下,也沒有一個女人請求跟他離去,共享愛情,一起在流浪中甘苦共嘗。他確是未曾邀請過別人,也沒有想到去引誘別人,自己心中是自由自在的,不曾記得曾經倒在他情人懷中時的渴望。但他是奇妙而有點悲哀的,愛情到處都是同樣的短暫,女人們的愛像他自己的一樣,來時熱情如火,去時煙消雲散。這樣是對的嗎?隨時隨地都是這樣的嗎?難道這是由於他的緣故,女人們對他這樣傾心,發覺他是多麼英俊瀟灑嗎?可是她們除了要求他在乾草堆裏,或是在青苔上作短暫無語的勾當之外,難道就不期望別的了嗎?她們會這樣是因爲他過着流浪生活,居無定所,無法給她們保障而覺得沮喪嗎?還是因爲他只有一個人,女人們把他當作漂亮的玩偶玩弄,然後就都回到她們丈夫那裏去,即使她們會捱打也不在乎嗎?這些都是戈特孟所不知的事情。
戈特孟因爲女人而學到了不倦不怠。的確,他對那些沒有丈夫、對男人一無所知的年輕姑娘更是心嚮往之,渴慕地愛着她們;可是姑娘們大多數是可望而不可及,都是可愛的、膽怯的和謹慎的。不過他也樂於向女人們學習的,每個女人都會給他留下一點東西,不是一種姿勢,就是接吻的方法,或是特殊的玩弄技巧,方法極爲別緻,或是依從,或是自主。戈特孟全都學會了,如同孩子般事事不厭,一味好奇,適應任何的誘惑,他本來就是用這些來贏得女人芳心的。單是他的美貌並不足取,他之所以能這樣容易引誘女人,就是這種天真爛漫,這種隨便、天真無邪的好奇心,準備應付女人對他的任何要求。他與愛人在一起時,就變成得意忘形,隨愛人的心之所欲,他有時溫柔與耐心地等待,有時又急躁難耐,一會兒像第一次那樣純潔,一會兒又做作得像個老手。他隨時準備着調情、肉搏、嘆息、大笑與恬不知恥的態度,他的作爲並不使女人很歡喜,也不是女人誘他的。但只要是感覺靈敏的女人,很快就會對他以身相許的。
他不僅在短期內學到許多愛的樣式與愛的本領,吸收了許多情人的經驗,而且也學會了觀察女人的姿態、印象、肌膚、香氣,每個女人都是不同的;他對任何聲音都有纖細的聽覺,能從聲音裏聽出女人的類型,得知她性愛能力的程度;他總是以新的刺激觀察種種的差別,諸如頭在頸上的位置,毛髮與額角的區別,膝蓋骨的活動。他在黑暗中,或是閉起眼睛時,都能以敏感的手指辨別出女人的頭髮,皮膚與柔毛的種類。他早已開始不在乎流浪生活的滋味,只顧注意知道與區別女人的能力,而且愈來愈敏銳,愈豐富,愈深刻。他對女人與愛情能認識到上千的種類,由個別到整體,正像許多音樂家,不僅能演奏一種樂器,也能三四種,五六種,他的敏於認識女人,也許是他的天賦。可是這些有什麼用?會有什麼結果?他雖不曉得,卻覺得自己是欲罷不能了。他本來對拉丁文與論理學是有能力的,但並不是特殊而驚人的天分,倒是對女人的談情說愛,學得輕鬆自如,真是過目不忘,而且經驗愈來愈多,有條不紊。
戈特孟出遊已有一兩年了,這天來到一個有兩個美麗而年輕女兒的殷富騎士的邸宅。現在已是初秋,照他去年秋冬兩季的經驗,一到夜裏就會變得寒冷,想到未來的季節,不無憂慮,冬季旅行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向騎士邸宅請求食宿,這裏的人款待了他。當騎士聽見這個客人有學問,會希臘文時,就把他從僕役們的桌上叫到自己的桌上,待他如同上賓。兩個女兒馬上低頭注意着他,大的已18歲,小的還不到16歲,姐姐名麗娣雅,妹妹叫尤麗安。
第三天戈特孟要走了,他認爲這兩個美麗健康的小姐對他不太有希望,而且這裏也沒有別的女人能使他願意留下。哪曉得第二天早餐後,騎士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間去,那是騎士特別用意佈置的。老人客氣地對這青年談到自己喜歡學問和書籍等的話,並拿出收藏書籍的一個小箱子給他看,又把特別設計的書桌指給他看,還有最上等的紙張和羊皮紙。後來戈特孟漸漸知道這位善良的騎士,年輕時上過學,但後來完全因戰爭而過着世俗的生活,直到生了一場大病,得到神的忠告,才徹悟得要去朝聖,以懺悔他罪惡的青年時代,他曾去羅馬,甚至到過君士坦丁堡(Konstant nopel爲土耳其之城市)。等到他回到鄉里,父親已死,家中無人照料,這纔在家成親。誰知太太生了兩女之後就去世了。現在他已邁入老境,不事外出,因此着手寫他昔日朝聖的詳細遊記,現在已寫成了好幾章,可是——他曾向青年承認——他的拉丁文很差,非常不便。此刻他贈給戈特孟一襲新衣,免費供應膳宿,要求戈特孟潤飾文章,並幫他清及續寫餘稿。
時值秋季,戈特孟知道這天氣對於窮困的流浪者來說是個什麼滋味。這襲新衣正是他所希望的,尤其更值得注意的是能與漂亮的兩姐妹有更長的時間相處,前途更大有可爲,所以他立刻答應了。兩三天之後,女管家雷亞拉開存放布料的櫃子,看見有一塊好看的咖啡色布料,要再給戈特孟做一套衣服和一頂帽子。騎士早就想到要做套黑色的學士服給他,但是他的客人並不知道,因此便趁着這個機會向他說了。做好的這套漂亮衣服,穿起來一半像是侍童,一半像是獵人模樣,不過對他來說卻非常合適。
拉丁文的進行很順利,兩人把寫好的文章都已一起修改過了,戈特孟不但改正了許多不正確與遺忘的單字,而且也把騎士欠妥的文句改寫成完美的拉丁文,結構優美,文體乾淨利落,騎士對這一切感到非常滿意,大加讚賞,就這樣,兩人每天至少在一起工作兩小時。
在這個城堡裏設有防禦設備,範圍廣大得有如農莊,戈特孟多半在這裏消遣,不是參加打獵,就是向獵師恆利奚學習拉弓射箭,要不然就是馴犬與騎馬,戈特孟做這些是隨心所欲的。難得看見他是一個人的,他總是與犬馬在一起,或者同恆利奚或女管家雷亞談天,這個女管家是個老太婆,聲音粗得像男人,不管與飼犬的童子或是牧羊的人,總是喜歡開玩笑或縱聲大笑。此外,隔鄰是家磨坊,戈特孟要與磨坊的老闆娘調情是不難的,但戈特孟這次卻潔身自好,無所往來。
至於騎士的兩個女兒則使戈特孟異常傾心,妹妹更美,卻很拘謹,幾乎沒有同戈特孟說過話,他對姐妹倆都很細心而有禮貌,可是兩姐妹總覺得他像是在不斷地求愛似的,妹妹變得很傲慢,閉關自守,因爲她膽子小;姐姐麗娣雅則覺得他不同凡響,半是尊敬,半是嘲弄他,把戈特孟當作是由學者所變成的怪異動物,向他提出許多好奇的問題,問他在修道院裏的生活,可是總帶有譏笑的意味,自以爲是千金小姐,而看不起他。不過他對這些都還同意,把麗娣雅當作貴婦人似的,而把尤麗安視爲小修女。他在晚餐之後,常與二位小姐長談,即使麗娣雅在院子或花園中與他攀談或嘲弄他,他也會感到滿足而覺得情況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這年秋天,院中高大榕樹的葉子好久都沒有落過,花園裏的翠菊與玫瑰還一直盛開着。那天來了一個客人,是鄰近的地主,也是個騎士,帶着太太與馬伕同來,因爲秋高氣爽而舉行盛大的旅行。現在他們路過這裏請求過夜,主人很客氣地接待他們,同時把戈特孟睡的牀從客房搬到書房,還宰了幾隻雞,從磨坊那裏取來魚,以款待新來的客人。戈特孟也高興地參加了盛大的宴會,而且立刻覺得那位來客的夫人在注意他。他幾乎還不熟悉她的聲音和容貌,卻一下就對她非常傾心,同時他也發覺麗娣雅的臉色大變,默默地坐在那裏,觀察他與那位夫人。當晚宴進行時,那位夫人的腳與戈特孟的腳在桌下開始了觸動,這種觸動不僅使他動心,也使麗娣雅好奇與熱烈地在暗中窺看。終於戈特孟故意把刀子掉落地上,彎到桌下用柔和的手去摸那位夫人的腳和腿,麗娣雅看得大喫一驚,緊閉雙脣,然後衆人又聽他繼續講修道院裏的趣聞,他在講時覺得那位女客正把他的話當成是求愛的話語般地注意傾聽,其餘的人也都很注意傾聽,他帶着守護神般的善意,客人雖然面不改色,倒也被青年人的話打動了。麗娣雅從未聽見他講得這樣眉飛色舞,目光炯炯,聲音裏寓有幸福與愛的歌頌,聽得3個女人各有所感,尤麗安是激烈的反抗與峻拒,騎士的太太聽得愉快而滿足,麗娣雅的心裏則悲喜參半,興起激烈的妒意與輕微的防禦,臉色不悅,兩眼閃爍。戈特孟覺得所有這些浪潮,都像是對於他求愛的祕密回答,一起向他衝擊而來,宛如羣鳥繞着他的身旁爭寵,有的歸順,有的抗拒,有的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