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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在做什麼?”戈特孟問,“她沒有叫你帶口信來嗎?難道沒有書信嗎?”
“沒有,我只見了她一下。家裏鬧翻天了,你知道主人像掃羅王(譯註:Konig Saul掃羅王是以色列第一任王)似的到處跑,我只有這個交給你,沒有別的了。我該回去了。”“哦,漢士,再等一下!你不能把你的獵刀給我嗎?我只有一把小的,要是有狼來,那時有一把獵刀在手,那會更好的。”
但漢士說沒有這回事,要是戈特孟先生髮生什麼事的話,他會替他難過的。他推說他沒有刀,也沒有錢與可送的東西,只有向聖日諾衛發(die heilige Genoveva)祈禱。好了,他非走不可了,祝福戈特孟一路平安,而且有點依依不捨。
二人握手後,漢士騎馬走了。戈特孟心裏感到很難過,目送着漢士離去。然後打開那小包,欣然看見一條上等小牛皮的皮帶,還鑲了邊。他發現包裏還有一件用粗灰毛線織成的背心,是手織的,顯然是麗娣雅爲他編織的,在背心裏面還有一件包得好好的硬東西,那是切成小片的火腿,火腿裏還有一枚金光閃閃的金幣,只是沒有信。他手持着麗娣雅的禮物站在雪中,猶豫了一下,才脫掉上衣,把羊毛背心穿上,覺得溫暖而舒適。他又穿起上衣,把金幣塞進最可靠的袋裏,再把皮帶紮在身上,繼續前進,這已是到了休息的時間與地方了,而且他也已很疲倦。不過他不想到農家去,固然那裏比較溫暖,說不定還可獲得牛奶,但他不願與他們閒談,被人家問長問短的。他在穀倉裏過了夜,第二天清早在寒風凜冽中出發,因爲寒冷而不能不快動身。他有好幾夜都夢見騎士、劍與兩姐妹,多少日來心中都是孤寂與憂鬱的。
他自離開騎士家後,有一天是在村莊中一個貧窮的農家裏過夜的,並沒有得到麪包充飢,只喝了一盆黍粥。但是卻有新的體驗在等着他,他成了農婦的客人,這農婦此夜正臨分娩。戈特孟在場,是有人把他從麥草堆裏叫來幫忙的。雖然幫不上別的忙,不過在產婆接生時,他卻幫忙拿着燈。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生產,圓睜着兩眼看着產婦的臉,使他突然有了新的體驗,至少他認爲產婦在生產時的臉色是很值得看的。他持着松木火把,好奇地看着產婦在陣痛時的臉色,覺得有些出乎意料的:那在痛苦叫喊的產婦,皺起臉來的樣子,與陶醉在愛中的女人臉色,並沒有什麼兩樣,她激痛時臉上的表情比起沉浸於快感中的表情,更爲激烈與難看——但是這種表情與那種表情根本沒有兩樣,同樣是皺臉縮眼,同樣是臉孔發熱與面帶愁容。奇怪的是不知道爲什麼,忽然間會興起了這種痛苦與怪異的想法,他想到了在這件事上她們兩姐妹應該是彼此相像的。
他在這個村裏還經驗過一些別的事情,這是因爲有個鄰居的太太,在那農婦生產後第二天早晨發現了戈特孟,並且對他眉來眼去,於是他在村中的第二天夜裏,便使得那位太太過得非常快活。他在長久禁慾之後,又興起了滿足慾望的念頭,在兩三個星期之內平靜了的情慾又開始死灰復燃了。因爲這樣的耽擱,使他又累積了新的經驗。戈特孟在這個村裏的第二天,結交了一個朋友,是一個身材高大魯莽的傢伙,名叫維克多,樣子有一半像神父,一半像綠林好漢。他與戈特孟彼此用拉丁語招呼,雖然他早已過了學齡,卻自稱爲流浪的學生。
這個有八字鬍的人,以誠意與流浪者的風趣與戈特孟交談,兩人很快地就意氣相投。戈特孟問他是哪裏的學生,到哪裏去旅行,他立刻發表了一篇奇特的演說:
“請勿見怪,我上過許多大學,到過科隆與巴黎,我所知道的關於肝臟臘腸的形上學,比起賴頓(Leyden)論文中的內容更爲充實。從此以後,我像一頭可憐的斯維納犬一般,不知飢渴地跑遍了德國,人家叫我‘百姓驚’(Bauernschneck),我的職業是教少婦們拉丁文,用魔術把煙燻的香腸放進肚裏。我的目的地是市長夫人的牀,要是我前世沒有喫烏鴉,那我一定作個大主教。小兄弟,爲口腹操勞還比其他事情更好,反正烤兔肉從來沒有填飽過我可憐的胃。波希米亞王是我兄弟,所有我們的天父都把波希米亞王像我一樣供養,但最好是他讓我自己做,前天那無情的天父錯用了我去救一頭半飢餓的狼。老弟,要是我沒有打死那畜生,那你此刻就沒有機會分享到我的榮譽,也不能再見到我這個親愛的朋友了。爲無窮世之世,阿門(In saecual s aeculorum, Amen.譯註:語出天主教彌撒經書的序文)。”
戈特孟對這種窮極無聊的詼諧與流浪學生的拉丁文,還知道一些,他雖因與這個披頭而無聊的高個子同流合污而感到害怕,卻又有些喜歡這個甘居下流的流浪漢,所以兩人一拍即合,一同去旅行,不管怎麼樣,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力量,可以少擔心些。可是他們在繼續前進時,維克多老是要同農人談拉丁文,要求住在他們家裏。事實上,他與戈特孟在旅途上的情形並不一樣,他不是在農家或村中作客,而是挨家挨戶叩門,與任何女人搭訕,在每個廄舍與廚房裏探頭探腦,好像去收稅金與貢品似的。他對百姓們講威爾斯蘭的戰爭,在竈旁唱意大利“派維亞之戰”的歌,向祖母們介紹治療關節炎與拔牙齒的藥。他似乎無所不知,什麼地方都去過。他把皮帶紮在襯衣外,裏面塞滿了受贈的麪包、胡桃與梨片。戈特孟奇怪地望着他,好像他要長途行軍一般。他有時嚇唬人;也有時逢迎人;有時冒充學者,說些拙劣而不完全的拉丁語;有時又說些無恥的江湖黑話,在談話與學者般的演說中,目不轉睛地注視每個人的臉、每個開着的抽屜、每個盛有菜餚的碗盆。這個人看來是四處流浪,飽聞多識,歷盡風霜飢寒的人,由於長期的流浪,爲了顛沛的生命而奮鬥,已經變得恬不知恥了。戈特孟在想,自己將來也會變成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