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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偷喫驚地尖叫,雙手扼住戈特孟的頸子。他起身抵抗,維克多扼得更緊,並把膝蓋抵在他的胸口。戈特孟被扼得透不過氣來,用力掙扎,卻沒法脫身,他在害怕中,突然急中生智,伸手到袋裏去摸刀。對方還不放手,他抽出獵刀,猛力向維克多的膝上盲目地刺了幾刀。接着維克多鬆了手,戈特孟這才透了氣,想要站起來,誰知維克多已經在可怕的呻吟中倒向他的身上了,血不斷地流注在戈特孟的臉上。他爬起來,在朦朧的夜光中看見對方倒在那裏,當他去拉他時,摸了一手的血。他把傷者的頭扶起來,卻發覺他像一口又重又軟的袋子似的又倒了下去,血不斷從維克多的胸與頭裏流出來,連口裏也溢出了血,已經奄奄一息了。
戈特孟不斷地想:“我殺了人。”他跪在垂死者的面前,看見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戈特孟聽見自己內心起了一陣激動的呼聲:“啊,聖母,我殺了人。”
突然,他變得坐立不安,拾起刀子,在維克多穿的毛衣上把刀揩乾淨。這件毛衣是麗娣雅爲他編織的。他把刀插進木鞘裏,放進口袋,站起來拼命狂奔而去。
他對這個滑稽的流浪者之死,感到非常的不安,心裏愈來愈恐懼。當天亮的時候,他用雪把身上所沾的血洗掉,經過半夜無目的地在森林裏亂竄,他漸漸清醒了,精神上的不安和後悔變成了肉體上的痛苦。
他在深雪掩蓋的荒地上行進,沒有住處,沒有路,沒有食物,不眠不休,陷入了激烈的痛苦中,飢腸轆轆,疲倦欲睡,幾次倒臥在雪地上。可是他每次又都爬起來,爲了生命而奮鬥,絕望又執拗地前進,生存的願望使他發出蠻勁,像酒醉般踉蹌前行,這無非是生命的衝動,他那凍得發紫的手,從雪中扒拉杜松叢中的小乾果,連同松葉放入口中咀嚼,味道非常苦澀。他用雪解渴,不停地喘息,坐在一處丘陵上作短暫的休息,貪婪地望向四處,除了荒野與樹林之外,一無所見,更不見人影。有幾隻烏鴉在他頭上盤旋,他怒目而視。不,這些烏鴉不會把他喫掉的,只要他的手腳還有一點力量,只要血液還是溫熱的。他站起來,又與死亡作艱苦的爭鬥,不斷走着,用最後的力氣,如同發瘧疾似的向前邁去,一路上時而小聲,時而大聲地自言自語。他在痛罵被他刺死的維克多:“嘿,懶骨頭,你現在好了吧?月亮照着你的肚皮?狐狸喫着你的耳朵,你想殺死一頭狼嗎?你咬了它的咽喉喫了它的尾巴嗎?你這個老飯桶,你想偷我的金幣,你連這一點小錢都要,你的袋裏不是裝滿了麪包、香腸和乾酪嗎?你這隻豬,你這個貪喫鬼!”他一面取笑,一面大罵死者,認爲自己勝利了,不由得又縱聲大笑起來。
現在他不再想了,也不再罵那可憐的維克多了,他的眼前浮出了尤麗安的影子,這個漂亮的小姐,正像她離開他那個晚上一樣動人。他向她說了許多愛撫的話,想把她引誘過來,使她脫掉緊身內衣,二人飛上天去。他這時正像臨死前一小時的願望似的,極力想着她豐盈的乳房,她的那雙腳,她那垂在肩下金黃色的鬈髮。
戈特孟踉蹌地踏在深雪掩蓋枯黃的野草上,一方面痛苦不堪,一方面如火焰般的生命力奏起了凱歌,又開始喃喃自語了。他這次說的是那齊士,他要把自己新的思想,智慧與詼諧告訴他。
“那齊士,你害怕嗎?”他說,“你是發覺什麼而害怕呢?對啦,我最尊敬的先生,世界上充滿着死亡,無論是牆上、樹後,無一不是死亡,不管你築牆、造屋,聖殿、教會,把自己遮藏起來都是無濟於事的,死亡仍會從窗外窺見你,它會竊笑不已,會知道你們每一個人,夜裏會在你們窗前嘲笑,叫你們的名字。你們只管唱讚美歌!只管在祭臺上點燃美麗的蠟燭,朝夕祈禱,在實驗室裏收集藥草,在圖書館裏收藏圖書吧!朋友,你守齋嗎?你通宵不眠嗎?死神會幫助你的,會把你的一切都奪去,連骨頭也不剩的。朋友,你走,趕快走,瞧,海拉沙渣(der Heirassasa)在田野裏走着,你要好好地注意骨頭,骨頭會散掉的,會從我們身上落下去的。啊,我們可悲的骨頭、食道與胃。啊,在我們頭骨下可憐的一點點腦汁啊!什麼都沒有啦,一切都到魔鬼那裏去啦!只有烏鴉棲在樹上——這黑色教士!”
這個迷途的人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要往何處,以及說了些什麼話,躺着或站着。他走過茂林,穿過樹木,排除雪塊與荊棘。但是由於一股內心的衝動,他不斷前進,盲目逃亡,最後終於不支倒地,這正是幾天前他在這裏遇到維克多的那個小村落,也是夜裏幫產婦照松木火把的地方,他倒在那裏,動彈不得,村裏的人趕來,圍着他議論紛紛,他卻已什麼都聽不見了。圍觀的羣衆中有一個女人,是那時愛過戈特孟的女人,現在還認得他的樣子,不由得起了憐憫之心,也不顧丈夫的叱罵,把這半死的戈特孟拖到馬廄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