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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被迫接受死刑,真是心有不甘。夜已深沉,這一夜過去也就是他結束生命的時候了。他對這件事不得不弄明白,明天就沒有命了,要受吊刑,會變成被鳥啄食的東西。他將變成倪克勞師父,變成雷娜,變成屍車上的東西一樣。要觀察與應驗這些,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他覺得還有許多東西難以割捨,還有些人沒有告別,這一夜的時光就是爲他安排這些而用的。
他必須向美麗的安克納告別,恐怕再也看不見她那高大的身姿,如同陽光般的頭髮與冷靜的碧眼了。再也看不見芳香肌膚上甘美而金色的汗毛了。碧眼,再見;溫潤而閃動的芳脣,再見!啊,今天他在山上,在深秋的陽光中時還想到她、渴望她啊!可是他也不得不告別山丘、太陽,蔚藍色的天空、樹木和山林、漫遊、每天與四季的時間。也許瑪莉現在還沒有睡,可憐的瑪莉有着善良而可愛的眸子,走起路來有點跛,她坐着久等,在廚房裏瞌睡得又醒來。但戈特孟不會再回家了。
啊,他又想起紙筆與所畫的東西,希望完成的雕像,現在都完了!對於再去見那齊士與可愛約翰雕像的希望,也都破滅了。
他得對自己的手、眼,飢渴、飲食,愛情、豎琴,睡與醒,一切的一切告別。明天有鳥飛過天空,戈特孟不會再看見了,也聽不見在窗畔唱歌的姑娘了。河流裏魚無聲地遊,風把黃葉從地上捲起來,太陽與天上的星星,青年人去廣場跳舞,遠山上的初雪,一切都不能再見面了。所有的樹木都沒有陰影了,犬吠、牛鳴,高興與悲哀,什麼都沒有他的份,一切都不再屬於他,一切都要離他而去了。
他嗅到荒野早晨的氣味,嚐了甘美的新酒,堅實的新胡桃;整個彩色世界光輝的反射,從記憶中流過他痛苦的心房,美麗與混亂的種種生涯,都像沉他在痛苦中掙扎,眼裏不斷要流出淚來。終於難過得忍不住淚如雨下。哦,那些榛樹林中的小溪,姑娘們,月光映在橋上的夜,輝映着美麗光輝的想象世界,統統都舍你而去了啊!他像個絕望的小孩,撲在桌上哭泣,由於心中的痛苦,不由得悲嘆和哀求地喊道:“媽媽,我的媽媽!”
當他喊這個魔術般的名字時,他記憶深處出現了一個人,這就是母親的姿態。這不是想象而來的母親,也不是由於夢想做藝術家而來的母親,而是他自己母親的姿態,美麗而活潑,是他從修道院時代以來從未見過的。他向母親泣訴他必死而難受的痛苦。他自己,森林、太陽,眼睛、手,全部存在的生命都交還到母親的手裏。
他哭泣得睡着了,疲勞與睡眠如同母親似的把他抱在懷裏。他睡了一小時,也許是兩小時,悲慘的心情逐漸消失。
戈特孟睜開眼時,覺得被縛着的手痛得像火燒,而且背和頸子也在痛。他盡力站起來,身邊是一團漆黑,不知自己已睡了多久,也不知還能活幾小時。也許僕役們馬上就會來提他,帶他步入死亡。這時他想起有個神父要爲他告解,但卻不相信那聖餐有什麼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完全赦免而入天國,也不知是否有天國、天父、審判與永生。他對這些事情早已失去了信心。
不管永恆是否存在,他已不抱希望,他所需要的只是這種不確實的、短暫的生命,呼吸與皮膚上的感覺,除了生存以外,什麼也不希望了。他站起來,用手在黑暗中摸索,摸到牆邊,倚靠在牆上,又開始沉思。他一定會有救的吧!也許神父是救星,會證明他無罪,爲他說一句話,幫他延緩執行死刑,或者幫助他逃亡。他不斷這樣想,如果這沒有希望,他也不願放棄。他先要試試能否得到神父的同情,要盡力討好他,爭取他。這個神父是賭博中的一張王牌,而其餘的可能性都是渺茫的。不管它了,先碰碰運氣再說。劊子手可能會疝痛發作,絞首臺可能會斷掉,這種逃亡可能性是他以前不曾想到過的。戈特孟不想死,他徒然地想把命運操在自己手中,但卻沒有用。他想抵抗到最後,要設法陷害看守的人,把劊子手打倒,直到流完最後一滴血,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哦,要是他能使神父把他手上的繩子解開,那就好了!那就很有生存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