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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聽着!你是怎麼搞的!不該擱那塊磚!”
說這話的,是那個憲兵。他把手伸過橫在月臺的柏油地和工地中間的那道鐵柵欄,指着一塊磚,不容分說地喊道:
“我在對你說呢,大鬍子!應當擱那塊磚。你看——那正好是半塊。”
那個蓄大鬍子的泥水匠(他的鬍子由於沾上了石灰,變得花白了)默默地迴轉身子,看到了憲兵威嚴的臉,便默默地把視線移向憲兵用手指着的地方,拿起那塊磚,打量了一下大小,然後又默默地把它擱回身後。憲兵嚴厲地看了我一眼,就走開了。但這項有趣的工作吸引了他,使他顧不得體面,在月臺上轉了兩圈後,又回到正在砌牆的工人對面站着,樣子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又有點瞧不起。但是他臉上已經沒有通常那種深感無聊的表情。
我到樹林裏走了一趟。回來路過車站時,正是晌午一點來鍾。工人們都歇息去了,這裏就像通常一樣,空無一人。但在那堵新砌的牆邊,卻有個人在幹活,是那個憲兵。他正在把磚頭砌到尚未完工的第五排磚上去。我雖然只能看到他那把衣服繃得緊緊的寬闊的背部,但是卻感覺得出他在緊張地思索並且猶豫不決。顯然,這活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外行人的眼光老是叫他上當,使他選不出大小合適的磚頭來。他往後仰起身子,搖了搖頭,然後又彎下身去撿另一塊磚頭,軍刀垂了下來,碰得鏗鏘直響。有一回,他高高地翹起一個手指頭——這是人們在終於解決了疑難問題時的一個古已有之的手勢,首創這個手勢的大概還是阿基米德1。他的背比之前堅定、自信地伸直了起來。但就在這一剎那,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幹這種活有失體面,於是背立即又縮了下去。在他整個魁梧的身軀裏,有一種偷偷摸摸的味道,就像孩子去做一件怕被大人抓住的事情。
我大大咧咧地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菸捲;憲兵聞聲驚惶地轉過身來。有一剎那間,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突然,他的年輕的臉上綻出一絲兼有央求和信任的溫柔的笑容。但這張臉立刻又變得嚴峻起來,令人望而生畏。他抬起一隻手朝自己稀疏的脣髭伸去,可那手上還拿着那塊倒黴的磚頭。這時,我發覺,他爲這塊磚頭以及他剛纔情不自禁地露出的笑容,感到揪心的害羞。大概他是不會臉紅的,要不然他的臉準會紅得像可憐巴巴地繼續留在他手中的那塊磚頭一樣。
牆已經砌好一半。靈敏的泥水匠們在腳手架上幹活的情形,已經看不到了。那個憲兵重又在月臺上轉來轉去,重又打着哈欠。當他轉過身子從我旁邊走過時,我感覺得出他在害羞——並且因此而恨我。我看着他軟綿綿地在袖子管裏晃動着的有力的手臂,看着他的響聲凌亂的馬刺和掛在腰際的軍刀,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覺得,他的刀鞘里根本沒有可以用來殺人的刀,手槍套裏也沒有可以用來擊斃人的槍。甚至連他身上的制服,我都覺得不是真的,它只不過是一種假面具罷了:這是在大白天,在四月的真實的陽光下,當着那些普普通通幹着活的人和在死氣沉沉的車廂下面忙忙碌碌尋覓食物的母雞,有人特意拿來套在他身上的荒唐的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