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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他伫立在窗前的阳台上,仰望天穹,木然不动。极小的声响,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渐渐的,万籁俱寂。这悄然无声的夜,只容他形影相吊,使他对自己的处境又平添了一层恐惧。他疲惫不堪,刚有片刻时间稍稍休息一下,耳边又仿佛听到营营扰扰的说话声,突然惊醒过来。
精神上的痛苦实在难熬,逼着他要干点什么;次日,理发师来给他理发,他真想扑上去搂住人家的脖子,告诉人家自己是多么值得可怜。这情形正像一个忍受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的患者,他以为喊叫一声,就可以减轻痛苦了。
在还能忍受的时刻,奥克塔夫就想同仆人聊聊天。这种毫无意义的琐事,似乎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也就全神贯注地聊起来。
他由于痛苦,变得异常谦虚。人生在世,总要遇到一些小小的纷争,他对这些小纷争的回忆使他想到了什么人吗?不管怎么说,他从前太活跃,不够礼貌,想起来总不免诧异,觉得他的对手完全有理,过错全在自己一边。
他一生遭到的种种不幸的情景都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倍感痛苦。从前,只要阿尔芒丝看他一眼,他就会忘记一大堆苦恼事;现在回想那些苦恼事,格外叫人心酸,因为他再也见不到阿尔芒丝了。他原先最讨厌不速之客来打扰,现在却渴望有人来。一个愚蠢的人来看他,就会在一个小时里成为他的恩人。他要给一位女远亲写一封礼节性的信,可是对方看了,竟以为是封情书,因为他在信中谈得太直率,太深刻,让人家一看便知道,写信的人太需要同情了。
就在这种变幻不定的痛苦中,奥克塔夫一直熬到他离开阿尔芒丝的第二天傍晚;他从鞍具店里走出来,当天夜里,一切就得准备就绪;次日一早,他就可以启程了。
他应当回昂迪依一趟吗?这是他苦思苦想决定不下的问题。他惊恐地发现,他不再爱母亲了,因为他考虑回昂迪依的理由,根本不是想去看他母亲。他害怕见到德·佐伊洛夫小姐,特别是因为他有时这样想:“我的全部行为,难道是一场骗局吗?”
他不敢回答自己:是的。于是,诱惑的一方说:“我已经答应可怜的母亲,再同她见上一面,这不正是我神圣的义务吗?”——“不对,不争气的家伙,”良心的一方喊道,“这种回答不过是个借口,你不爱你母亲了。”
他正在焦躁不安,目光不觉落到一张演出海报上,只见上面大字写着:《奥赛罗》。这个剧目令他想起了德·欧马尔夫人。“她也许会到巴黎来看《奥赛罗》,既然这样,我应该去同她讲一声。一定要让她相信,这次突然的旅行,完全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人的念头。长期以来,这个计划我一直对朋友们避而不谈。不过,近几个月来,只是因为旅费不足,我才推迟行期;金钱上面的困难,是不便向有钱的朋友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