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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日的氛围!逢上这种氛围,我又是喜悦又是悲伤,我多么喜欢它:那无休无止一直持续到深更半夜的蝉鸣,沉醉于这蝉鸣声中,我仿佛放眼看到了一片茫茫的大海——耳畔又听得不停起伏的麦浪发出的阵阵呼啸——以及不时在遥远的去处从黑暗中爆发的轻雷——傍晚,还有嗡嗡作响的蚊蚋声和远处呼呼的镰刀声——夜间,更有习习吹来的暖风和一无遮拦的滂沱大雨!
在这短暂的令人自豪的几个星期里,万物呈现着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人们对丰收的向往是何等炽烈!菩提树散逸出郁烈的气息,弥漫在满山满谷!除去成熟了的沉沉麦穗,其他色彩斑斓的作物之花也开得好不旺盛,颇有自鸣得意的气象!它们赶上这么个时光,又在急剧地茁壮成长,要不了多久,耳畔就会响彻开镰的声音!
我已二十四岁了,对这个世界和我本身都拥有一种得其所哉的感受,我促使自己的生活形成一种求爱者的赏心悦目的艺术:首先要具备自己的审美观点。只是恋爱生活,却必须按照传统准则来进行,那我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过,难道没有任何人会在暗中给我开导?我经过一番必要的疑虑和不安之后,就执着地相信,还要屈从于一条注定生命的哲学原理,又如我感觉到的那样,根据各方面的艰辛经历我终于知道了,对任何事物都要有一个心平气和以及实事求是的考虑。此外,我已考试及格,口袋里揣着充裕的零用钱,还有两个月的假期。
可能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这段历程:人们极目所至,只见平坦的大道上没有一点儿障碍,天际万里无云,路中也没坑坑洼洼。这时,他摇晃着魁伟的身子,信心百倍地认识到,自己即使时运不济,缺少偶然的好机会,但是,只要诚诚恳恳,依旧可以赚得全部人生所需,也许还能挣得个前途,一句话,因为人嘛,多半是适应得了环境的。对这种认识抱乐观态度,这是为人之道,从这种认识出发,童话中公主的幸福跟在垃圾堆上麻雀的幸福,是一模一样的,确实,其间为时也不会太长。
在美好的两个月的假期里,我先头的几天已悄悄地流逝而去,犹如一个心境开朗的智者,我舒坦而轻松地在山谷中散步,嘴里含着根雪茄,帽上还别了支丽春花,口袋中装着一磅樱桃和一本小册子。我巧舌如簧地跟地主们交换意见,又在田头上到处友好地与农夫们攀谈,并答应他们日后来邀请我,去参加他们不论大小的欢庆宴会、盛大集会、洗礼节日以及啤酒晚会等等,到了薄暮时分,我随意与牧师畅饮几杯,然后随着两三位厂主和水面租赁者做伴钓取鳟鱼,如果某位营养良好涉世又深的男子把我这半大小伙子完全和他自己一样等同,丝毫也没有一点挖苦影射的意思,那我真是高兴得很,舌头便老是要发出啧啧之声。因为,老实说,我的外貌是相当英俊的。好些时间以来,我发觉自己并非在游戏人生,我早已长大成人;我热衷于旅游,觉得其乐无穷,我也愿意直言不讳,声称生命本是一匹骏马,一匹敏捷而有力的骏马,人呢,好像一位骑士,对待骏马既要勇敢,又要小心。
这时候,大地躺在夏日美丽的景色里,田野上开始变得一片黄澄澄的,空气里充斥着干草的香味,枝头的绿叶还是青翠欲滴。孩子们怀里揣着面包和果汁来到田头上,农夫们辛勤劳动,忙得不亦乐乎;到了黄昏,年轻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走上大街小巷,她们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狂笑,也不会孤独无伴地突然吟唱轻盈的民歌。从我这个年轻而又成熟的男子角度考虑,我要争取这分友情,与这些孩子、农夫以及姑娘一起,来分享他们出自心底的那种高兴,同时也相信,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宁静的森林幽谷里,每隔两百步便耸立着一架风车,被马鞍溪呼呼地推着转动,就在这中间坐落着一座高大而整洁的大理石切割工场:仓库、切割车间、落坯车间、庄院、住宅以及小花园,看去一切都很朴实,坚固和令人愉快,既无杂乱的样子,也无崭新的感觉。工人慢慢地把大理石块仔细地切割下来,然后冲洗,精磨成石板和石片,这是一种默默无闻、精巧细致的生产活动,每个参观者看后都会产生莫大的兴趣。从这狭窄而隐蔽的山谷中,从这参天乔木和低矮灌树和一片狭长的草坪地带,发现有这么个工场,未免使人感到新奇,同时也感到可爱和诱人,里面尽是一块块大理石,有洁白如玉的,有蓝灰相夹的,也有五彩条纹的等等,不一而足,还垒着规格不同的石板成品,更有废角料和细微而发亮的大理石颗粒等等。我第一次参观后离开这座庄院的时候,由于好奇,口袋里便揣上一小块磨光的洁白大理石;好些年来,我一直把它当作镇纸放在我的写字台上。
这家大理石工厂的主人名叫蓝帕尔特,在我看来,他是这块物阜民丰地方上的土著,也是最富有的人家之一。他早年丧妻,由于离群索居的生活,也因为他独特的职业行当,就与周围环境和他人生活没有丝毫接触,这便形成了他那种与众不同的风格。他被大家视为一家富豪,然而,谁也不知他家的底细,因为在这幅员不小的地方,没人干这与他雷同的职业,因此也无法掌握他工作的程序和收益。他那种职业的特殊性,我还很难探索到。不过,要了解的话,就需要在那儿物色到一个人,让他与蓝帕尔特先生的周围邻居多打交道。不论哪一位,凡是专程拜访他,总是受到欢迎,也有宾至如归的感受,然而,要这位大理石切割者进而回访却是从来没有的。有时,他出席——这是十分罕见的——村里一个公开庆祝会,或者参加一次狩猎或某个委员会等,人们恭恭敬敬地接待他,并经过一番正常的寒暄后,却总落得个尴尬的下场,因为他安详地走来,像一个隐居者似的。用漫不经心而又一本正经的神态,向大家的脸上扫视一番。他从林子里匆匆而来,不久又急急而返。
有人问他,业务经营得怎样。“谢谢,还可以,”他说,但他却从没反问过他人。人们向他打听,上次大水,或者干旱,他遭到了损失没有。“谢谢,没什么意外发生,”他说,却也没有继续动问:“你们呢?”
从他的外貌判断,他是个顾虑重重的人,也许他已习以为常,也不想让人与他分担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