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猫扑小说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台尔·唐戈侯爵看不惯这样的欢乐,他是头一批回到科摩的另一面,他那雄伟的格里昂塔城堡去的一个。女眷们也曾经领着罗贝中尉到过城堡。这座城堡所处的位置大概在世上是独一无二的了,它矗立在美丽无比的科摩湖畔的一片一百五十尺高的高地上,俯瞰着大部分的湖面;从前曾经是一个要塞。从堡内各处刻着纹章的大理石上可以看出,它是台尔·唐戈家族在十五世纪建造起来的,那儿还可以看到吊桥和深深的城壕;城壕里虽然已经没有一点水,但是仗着八十尺高六尺厚的围墙,城堡是挡得住一次突然袭击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生性多疑的侯爵才把它爱如珍宝。周围有着二三十个忠诚的奴仆,他就不至于像在米兰那样提心吊胆;他认为这些奴仆对他忠诚,显然是因为他除了骂他们,就从来不开口和他们说话。
他的恐惧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在离格里昂塔三法里的瑞士边境上,有奥地利派来的一个间谍;他积极地和这个间谍通消息,帮助战俘们潜逃。这件事很可能引起了法国将军们的重视。
侯爵把年轻的妻子留在米兰,处理家务,负责筹划摊派到casa del Dongo(当地的称法)的军税。她想设法把税额降低,因此不得不去拜访一些担任了公职的贵族,甚至还得拜访几个很有势力的非贵族人士。突然在这个家庭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侯爵已经在安排年轻的妹妹吉娜的婚事,对方是一个非常富有,门第又极为高贵的人物。但是这个人头发上扑粉,因而吉娜在接见他的时候常常忍不住哈哈大笑。不久以后,她就干下了嫁给彼埃特拉内拉伯爵这件傻事。其实伯爵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上流人,长得挺不错,但是他家里一代比一代败落,而最丢脸的是,他是一个新思想的热烈拥护者。彼埃特拉内拉在意大利军团里当少尉;这就更叫侯爵失望了。
在这狂热和幸福的两年以后,巴黎的督政府摆出坐稳了江山的君主的面目,对一切不是平庸的东西都表示憎恶。督政府派到驻意大利的军队中来的那些昏聩无能的将军,在维罗纳一带的平原上打了一连串的败仗,而正是在这些平原上,两年前曾经出现过阿尔科和洛那托的奇迹。奥地利的军队又逼近了米兰。当了营长并且在卡萨诺战役中负伤的罗贝中尉,最后一次来到他的朋友台尔·唐戈侯爵夫人家里寄宿。离别是悲伤的。罗贝和随法军撤退到诺维去的彼埃特拉内拉伯爵一同动身,年轻的伯爵夫人也坐上一辆大车跟着军队走了。她的哥哥拒绝把她名下的那一份家产分给她。
接着就开始了那个旧思想重新抬头的反动时期,米兰人称它为i tredici mesi(十三个月),因为他们实在很幸运,这次愚蠢势力的重新抬头,到马伦哥战役就结束了,前后只有十三个月。那班老朽、伪善、阴沉的人物又都出来主持各项事务,重新掌握社会的领导权。不久以后,那些始终忠于正统观念的人就在各处村子里宣告,拿破仑恶贯满盈,已经在埃及被马木路克卫队绞死了。
那些避到自己的庄园去赌气的人,渴望着报复,现在都回来了。在他们当中,台尔·唐戈侯爵以狂暴出名。他那激烈的态度自然而然地替他在这派人物中取得了首脑地位。这群老爷在无所畏惧的时候倒是挺正派的人,可是现在他们惊魂未定,所以千方百计地撺掇奥地利将军,居然使得这位相当善良的人相信严酷是顶好的政策,下命令逮捕了一百五十名爱国者,而他们都是当时意大利最优秀的人物。
这些人很快就被押往卡塔罗湾,投在地洞里。潮湿,特别是饥饿,使这批坏蛋迅速地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台尔·唐戈侯爵得到了显赫的官职。他把可耻的贪婪也算作他的许多美德之一,所以常常公开地吹嘘自己连一个埃居也不寄给他妹妹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伯爵夫人仍旧陷在疯狂的爱情中,她不愿意离开她的丈夫,正跟着他在法国挨饿。善良的侯爵夫人一筹莫展,最后总算从她的首饰匣里悄悄拿了几粒小钻石。这个首饰匣她丈夫每天晚上都要收去,锁在他床底下的一只铁箱里。侯爵夫人给她丈夫带来了八十万法郎的陪嫁,可是每月只得到八十法郎的零花钱。在法军退出米兰的十三个月里,这样一位胆小的女人竟想出种种借口,一直没有脱下过黑衣服。
必须承认,仿照许多严肃的作家的笔法,我们的主人公的故事也是从他出世的前一年开始的。这个主要人物不是别人,就是法布利斯·瓦尔赛拉,照米兰人的称呼法是台尔·唐戈marchesino。他不早不晚,正好在法国人被赶走的时候出生人世,命里注定,做了台尔·唐戈侯爵的第二个儿子。至于台尔·唐戈侯爵,这位如此显赫的大贵族,读者已经见过他那苍白的肥脸、虚伪的笑容和对新思想的无限仇恨。全部祖产的继承人是长子阿斯卡涅·台尔·唐戈,他和他的父亲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在他八岁,法布利斯两岁的那年,一切门第高贵的人都以为早已被绞死的波拿巴将军,突然又从圣贝纳德山上下来。他进入米兰;这一个时刻在历史上又是独一无二的;请读者自己去想想整个民族兴奋得发狂的样子吧。没有几天,拿破仑在马伦哥战役中获胜。以后的事就不用再说了。米兰人的狂热达到了顶点,不过这一次却掺杂着报复思想,因为这个善良的民族已经被教会了憎恨。不久,那些流放到卡塔罗湾的幸存的爱国者回来了。举国欢腾,庆祝他们的归来。他们苍白的脸色、惊恐的大眼睛和枯瘦的肢体,与那四面八方爆发出来的欢乐形成奇特的对照。他们的到达成了那些嫌疑最大的人家出走的信号。最先逃到格里昂塔城堡去的人中间有台尔·唐戈侯爵。这些显贵人家的家长满怀仇恨和恐惧,但是他们的妻子和女儿却想起了第一次法军驻留期间的欢乐,她们惋惜不能到米兰去参加那些在马伦哥战役之后立即在Casa Tanzi举办的、非常愉快的舞会。在战胜后没有几天,负责维持伦巴第治安的法国将军发现,所有的贵族的佃户们,所有的乡下老婆子们,非但不再把一天内连克十三座要塞,改变了意大利命运的马伦哥战役的惊人胜利放在心上,反而光想着布里西亚的第一位主保圣人圣乔维塔的预言。照这个神圣的预言说来,法军和拿破仑的好运从马伦哥战役算起,到第十三个星期就要结束。台尔·唐戈侯爵和所有赌气避在乡下的贵族都相信这个预言,要是替他们找点理由辩解的话,那就应该说,他们倒是真心相信,并非开玩笑。这班人一辈子没念过四本书。他们公开地准备十三个星期后就回米兰。但是随着时间的消逝,法国那一方面却获得了许多新成就。拿破仑回到巴黎,正如他在马伦哥战役中从外敌手里挽救革命一样,用贤明的法令又在国内挽救了革命。躲在自己城堡里的伦巴第贵族们于是发现,他们当初误解了布里西亚的主保圣人的预言:应该是十三个月,而不是十三个星期。十三个月又过去了,而法国的好运却仿佛还在与日俱增。
一八〇〇年到一八一〇年这进步和幸福的十年我们就不加细说了。这十年的头几年法布利斯是在格里昂塔城堡度过的,他和村里的农家孩子在一起,使过不少拳头,也挨过不少拳头,他什么也没有学,甚至连字也没有认。后来,他被送到米兰,进了耶稣会的学校。他的父亲侯爵,坚决要求在教他拉丁文的时候,不要教那些一味谈论共和政体的古代作家的文章,而要教他念一本富丽堂皇的书,其中插有一百多幅版画,都是十七世纪艺术家的杰作。这本书就是帕尔马大主教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在一六五〇年刊印的台尔·唐戈侯爵瓦尔赛拉家族的拉丁文家谱。瓦尔赛拉家族的发迹主要是在武功方面,那些版面描绘着许多战争场面,每一幅都画着本族的一位英雄举剑猛刺。小法布利斯非常喜欢这本书。他的母亲宠爱他,不时得到许可到米兰来看他;但是对于这种旅行,她丈夫是从来不给她钱的,而总是她那小姑子,可爱的彼埃特拉内拉伯爵夫人借给她。法国军队回来以后,伯爵夫人已经成为意大利总督欧仁亲王宫廷里最显赫的贵妇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