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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徊大覺得可悲可哀,好在眼下還沒入三九,總不至於壞到那種地步。事實也的確如此,聖躬不豫了兩三日,畢竟仗着年輕,好轉起來也快得很。終於到了冬至前,冬至對家家戶戶來說都是大日子,民間要祭祖,帝王要祭天地。那個圜丘,建在大而不靠邊的空地上,皇帝得焚香禱告,完了還得上景山叩拜列祖列宗,有好一套的流程要走。貴妃所能承受的忍耐也到了極致,這是個大好時機,倘或過了冬至,再想讓皇帝率領衆臣離宮,就得等明年。宮裏每天都有負責採買的小太監進出,打發個靠得住的人出去傳句話,一點兒都不難。東廠最大的好處就是能隨時入司禮監回事兒,他們算直系,比錦衣衛還便利點兒。後宮高位的嬪妃呢,只要不走出這四面宮牆,紫禁城裏沒有哪處去不得。尤其是梵華樓,建着六座掐絲琺琅大佛塔,裏頭供養七百八十六尊小銅像,冬至去那兒上柱香,誰也挑不出錯處來。貴妃的肚子已經微微有些凸起了,她握着索嬤嬤的手哀求:“就這一回,我和他說上兩句話,讓他知道我的境況,往後就再也不相見了。嬤嬤,我實在受不了了,皇上只想着皇后肚子裏的孩子,每日太醫院都有人進坤寧宮請脈,我這兒呢,五日才一回,我成什麼了!我心裏有好些委屈要和他說,只有讓我見他一回,我才能鼓起勁兒來活下去。”索嬤嬤被她纏得沒方兒,再加上已經打發人去送信了,到了這地步,索性咬咬牙,圖往後安生。她只好和貴妃約法三章,“只這一回啊,我的主子。再有下回,奴才情願您處置了我,也絕不能答應您了。”貴妃眉宇間攏了一個月的愁雲,這會兒終於散開了。她說好,描眉畫目換了衣裳,眼巴巴地瞧着西洋鐘上時刻將近,興興頭頭出了承乾門,往北橫街上去了。入冬後多雨水,連着下了好幾天,今兒也是煙雨濛濛。走進梵華樓正殿,殿宇兩側點着成排的蠟燭,一陣風吹過,燭火簌簌輕搖。檐角雕花的橫木像篳篥上的簧片,嗚咽着,吹出了一片冬日的哀歌。 藏傳佛教那些佛, 總有種亦正亦邪的味道,即便是普度衆生的尊者,也有青面獠牙的忿怒相。貴妃走過一重又一重唐卡, 那些光鮮炫目的金銀絲刺繡, 在燭光裏發出耀眼的碎芒。梵華樓和慈寧宮花園裏的佛堂不一樣,這裏是光怪陸離的世界, 轉得久了, 會讓人心慢慢懸浮起來, 說不清地,迸出隱約的恐懼感。然而能見心上人的希望,又沖淡了這種恐懼。自從懷上身孕之後,她更是急於找到安慰, 也許過於自私了,也許會把西洲拉入深淵, 但她還存着一點僥倖, 因爲她知道就算出了事, 梁遇也不會袖手旁觀。有時候人的感情很靠不住,有時候又是世上最無堅不摧的利器。它是無形的,像水一樣滲透進觸摸不到的地方,她進宮越久,便越能感受到這種威勢。外面天地昏暗, 那巨大的紅燭搖曳, 照得唐卡上佛陀的臉陰晴不定。她撫了撫肚子,開始想象西洲得知這個消息後,會有怎樣的反應。總不會像皇帝一樣無動於衷, 他心思多單純,他會驚訝, 會高興,說不定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那天她悄悄離開,後來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想起那夜,她的臉頰就隱隱發燙,她知道他和皇帝不一樣,差不多的年紀,身子卻天壤之別,西洲是春天雨後初生的嫩芽,皇帝卻讓她聞見了腐朽的氣味。她無法斷定腐爛的根莖上能不能開出花來,但心裏更願意相信,這個孩子是西洲的。她有一個小小的懷錶,是臨行前阿瑪送給她的。撳開浮雕的赤金外殼,能清晰地聽見滴答的聲響。時間越來越近了,她的心也懸起來。神殿之中續恩情……她真的有太多話,想對西洲說了。終於,殿外的廊廡上傳來輕促的腳步聲,她的耳中血潮急急拍打,一浪接着一浪,無論多少回,見他之前都是這樣澎湃的心情。梵華樓用的是直欞窗,窗上蒙着薄薄的高麗紙,隱約能看見外面的光景。一個人影快步從廊下經過,今兒是冬至,東廠的吉服和錦衣衛差不多,硃紅色的飛魚服穿在挺拔的身形上,便顯出一種公子王孫般的清高氣象。她抿脣笑,倒沒有立刻迎上去,躲在重重懸掛的唐卡後,看着那雙方口皁靴茫然停在殿前。他不是個精於世故的人,有時候有點兒呆,可她就喜歡他的純質,那是生長在富貴叢中的人不可能具備的。他找不見人,也不四處去尋,只看見那足尖慢慢轉動,但還守在原地,如果她不出現,他會長長久久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