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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院使摸了摸鬍子,“施過針了,但一直不見反應。倘或實在不能清醒,也只好以棱針扎虎口,迫使聖躬醒轉了。”這就是說,要以強烈的痛感刺激皇帝醒來。棱針扎虎口無異於上刑,原本用在龍體上是不當的,但皇帝如果一直這樣渾渾噩噩,這也是最後唯一可用的辦法了。梁遇頷首,“咱家先瞧瞧,瞧完了再說。”他提袍登上腳踏,因身上溼着,不能坐上牀沿,便跪在榻前喚他:“主子……主子……臣來了,您醒醒。”皇帝面色慘白,血跡雖清理乾淨了,但脣角內側殘餘的絲縷乾涸發烏,這情形,看上去真像死了大半。梁遇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奇得很,這次居然沒有發熱,氣息也如遊絲般,不似以往急促喘息,被下的胸口只有些微的一點起伏。看來真是不太好了,事不宜遲,便回身對胡院使道:“不管使什麼法子,先讓皇上醒過來。”這是和閻王爺搶人,不必明說大家心裏都有數。胡院使得了令,轉身便去施爲,着人撬開皇帝牙關,拿參片讓他含住續氣兒,復又打開針包拔下一支三棱針來。棱針的針尖老粗,慢慢扎進皇帝虎口,三分不醒便用五分,直扎到六七分光景,才見他蹙眉輕輕抽動了下。衆人都說“好了好了,皇上醒了”,梁遇拿手巾壓住了他的傷處,輕聲問:“主子覺得怎麼樣?”皇帝茫茫然,翕動着嘴脣道:“疼……”知道疼就是好事,梁遇溫聲安撫:“這是爲叫醒主子,不得已而爲之,還請主子恕罪。”皇帝兩眼依舊定定地,半晌道:“大伴,朕看見先帝了。”活人看見陰司裏的人,多少有些}人。梁遇握緊他的手道:“想是主子思念先帝爺,做夢了。臣着人給奉先殿多添幾盞長明燈,先帝爺見了,自然知道主子的孝心。”皇帝沒有再說旁的,閉上眼,嘆了口氣。外面回事的人不斷,因着既是冬至,又出了貴妃那件事,梁遇便抽身出來,由太醫們調理皇帝病體,自己退到西邊配殿裏處置那些瑣碎。曾鯨進來問:“貴妃的屍首怎麼料理?”邊說邊壓下嗓子道,“還懷着四個月的身孕呢。”梁遇自己從來不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事兒,但皇帝如今陽氣兒弱得很,人又是他親手勒斃的,不拘怎麼,先安撫了皇帝要緊,便道:“裝棺吧,停到北邊欽安殿去。打發一班僧人先替她超度,畢竟懷着孩子,也怪可憐的。餘下的事兒,等咱家和皇上商議了再行定奪。”曾鯨領命退出去,太醫院又送方子來給梁遇過目。那些烈性的虎狼藥,皇帝的身子是扛不住的,唯有以溫養爲主。他大致瞧了,見一切尚且妥帖,便交底下人承辦去了。皇帝的病勢起起伏伏,直到晚間神思才略清明瞭些,能坐起身完整說上兩句話了。暖閣裏四角都燃着燈,似乎只有燈火通明,才能讓他稍微覺得安心。梁遇從門上進來,迎着皇帝的目光走到腳踏前,趨身問:“主子覺得好些了麼?還有哪裏不舒坦?”皇帝搖搖頭,“大伴,你坐下,朕有幾句話想和你說。”梁遇道是,依言在杌子上落座,皇帝的目光空洞,帶着點恐怖的聲調說:“朕把貴妃勒死在佛堂裏,諸天神佛都看見了。朕褻瀆了佛門清淨地,你說……朕會不會遭天譴?”梁遇只得勸解:“是貴妃有負聖恩在前,皇上衝冠一怒事出有因,神佛必然會寬恕的。”皇帝聽了,似乎略微平和了些,但很快又滿臉緊張,喃喃道:“她肚子裏還懷着孩子,據說這樣死去的人怨念極深,朕怕……”梁遇道:“主子是九五至尊,自有神佛護體,那些孤魂野鬼奈何不了您。不過……貴妃已死,算是死無對證了,臣思量再三,要從這件事上做文章打壓南苑,恐怕欠點兒火候。”提起貴妃和南苑,皇帝便頭痛欲裂。他鬆開了虛攏的拳,似乎不太認得這雙手了,“朕沒想到,會被她激怒至此,居然失手殺了她……朕原不想這樣的,朕是皇帝,怎麼能親手殺人……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魂兒好像也不在身上了,朕只想讓她閉嘴……”皇帝暫且都是繞開了小四說,梁遇口頭應對着,心裏到底也不得踏實。“臣料想,貴妃是知道自己不得活了,纔有意一心求死。倘或孩子生下來,就是明晃晃的罪證,宇文氏混淆皇家血脈,當誅九族。可若是胎死腹中,誰也拿捏不住這個罪名,妃嬪走影的消息就算傳出去,折損的也是皇上的顏面。”所以貴妃也不蠢,臨了還設計了皇帝一回。她要救南苑王府,除了一死,沒有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