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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父亲约瑟·格林鲍姆病得奄奄一息。他死于癌症。临终之前的几个星期,他的形容日渐枯槁。皮肤萎缩浮肿,双颊凹陷,头发一把一把地脱落,牙也坏了,人似乎每小时每小时地萎缩。最可怕的是,他的嘴向里凹陷,露出永远狡黠的微笑。好像他的病是一种获得成功的恶作剧。实际上,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始终坚持一种强迫性的诙谐。他告诉我们,死后的生存问题自打在克拉科夫[52]的年轻时代就一直吸引着他。有一次,他甚至用德文给马丁·布伯教授写信咨询这个问题。还有一次,他在一家大报的通讯栏中找到了一种答案。这一问题的答案发表在一家名报的通讯栏中。几天后,对死后的生命问题他找到了一种可靠、权威的答案。此外,父亲拥有布伯教授用德文手书的回信,教授在回信中写道,我们靠子孙与著述来延续生命。
“著述不敢说,”他干瘪的嘴喃喃地说,“但我有孩子。汉娜,你觉得你是我灵魂或肉体的延续吗?”
他立即又加上一句: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个人的情感是你个人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早就有人说过是找不到答案的。”
父亲死在家里。大夫认为把他送到医院是不妥的。因为人已经没指望了,他自己也清楚,大夫们也知道他明白这一点。大夫给他一些止痛药。在最后的日子里,他表现出一种极为奇异的镇静。一直准备着死亡那一天的来临。最后一个早晨,他身穿棕色睡袍坐在扶手椅上,解英文报纸《巴勒斯坦邮报》上的有奖字谜。中午,他出去到邮筒那儿把答案寄出。回来后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没有上锁。他背朝门口,靠在窗台上死去了。其用意是不想让他的亲人看到一幅不愉快的画面。当时,哥哥伊曼纽尔已参加了距耶路撒冷很远的一个基布兹的地下组织。母亲和我去了理发店。那天早晨,从前线传来不可靠消息,斯大林格勒一战使战争进程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在遗嘱中,父亲为我的婚礼留下了三千镑。伊曼纽尔哥哥放弃基布兹生活后,我得把钱分给他一半。父亲是个十分节俭的人。他也留下了一叠约十二封左右的名人书信,这些信是他们对他那一系列理论问题的答复。其中两三封的确是出自世界知名人士之手。父亲也留下一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开始我还以为他有秘密记下思想心得与观察体验的习惯。后来我意识到,笔记本上是他多年来从大人物那里听来的字句。例如,在一次从耶路撒冷去特拉维夫的路上,他与同坐一节车厢的梅·乌希什金[53]交谈,听到乌希什金这样说:“尽管在任何行动中都有怀疑的必要,但是人在做事时应像怀疑并不存在一样。”我发现了父亲在笔记中记下的这些话,出处、日期以及有关事项都括在括弧中。父亲是个处处留心的人,对暗示与征兆比较注意。他从不把从心底里向强大的力量卑躬屈膝当成是降低自尊。我爱他胜于爱世上的任何人。
米海尔在沙阿里兹迪克医院住了三天。暴露出早期胃病的症状。感谢乌巴赫大夫的警觉,此病得到了早期诊断。从此,米海尔禁食某些食品。一周之后他就可以像平常一样去工作了。
一次去医院的路上,米海尔履行诺言给亚伊尔讲起了战争。他讲到子弹,讲到伏击,讲到警报。不行,他不能回答作战本身的具体问题。“真不幸,爸爸未能在海法港俘虏埃及侵略者,未能去加沙,也未能降落在苏伊士运河附近。爸爸既不是飞行员,也不是伞兵。”
亚伊尔表现出一种理解。
“你不太合适。所以他们把你留下了。”
“你认为谁适合打仗呢,亚伊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