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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和女人们都脱去层层外衣,卷起袖子,解开罩衫或衬衣顶端的一两颗纽扣。有些男人甚至光着膀子走到户外,露出浓密的胸毛,或是细细的黄毛,或是灰色的鬈毛。如蜜的阳光抚慰着冬日疲惫的双肩和浸满积水的前院,并且带着耀眼的反光掠过铁皮排水管,爱抚着在霜冻的长夜中荒废了的草坪,又慢慢移向大柏树阴影下的水塘。
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些嗡嗡乱飞的苍蝇和蜜蜂。它们是在哪儿躲过整个冬天的严寒和雨水的呢?还有那些在明媚的阳光下飞舞的白蝴蝶,以及四天前那个夜晚飘落在东面高山上的雪花。甚至连小狗也疯狂了起来,在草坪上来来回回地跑着古怪的8字形。海上微风拂来,斑驳的阳光点缀着草坪、丁香、绚丽多彩的九重葛花和木槿树篱。阳光轻盈地飞舞着,从积水坑飞向窗棂,又从窗棂飞向排水管道,忽而消失,忽而凝结,忽而散射开来,忽而聚集成束,忽而再次变得星星点点。难道那些小狗是在捕捉阳光吗?
泥土散发着雨后的清香,轻风传来大海的气息。它们把歌声带到了每个人的嘴边,使人觉得迫切需要做些事情,立刻实现一个转变,粉刷一下生锈的栏杆,锄一下丛生的荒草,修剪一下树篱,清理一下排水渠,擦亮排水管,更换裂缝的砖瓦,或者仅仅是把号啕大哭的婴儿高高举到半空,或者,忘掉所有的一切,像一只蜥蜴一样,一动不动地在阳光下瘫作一团。
约拿单兄弟,你对我很好,阿扎赖亚一边想着,一边朝利夫希茨家走去,不时地跳过路上的水坑。他打算建议他们星期六一起做长途旅行。这个提议他们不可能拒绝,就算约尼嫌太累了,丽蒙娜也许会去。昨晚,在树林里的时候,她没有替他包扎伤口吗?但是,就在他的美梦甜蜜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却只听到他的邻居正用一种类似于迦勒底语的语言在唱着圣歌。
“这可能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约拿单说,“丈夫早晨唤醒他沉睡的妻子,妻子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是你吗?约尼?你以为会是谁,马龙·白兰度[51]吗?”
“约尼,”丽蒙娜柔声说,“你要是已经喝完了咖啡,又不想再来一点的话,那我们就出去吧。”
格莱诺特基布兹书记约里克·利夫希茨已不再年轻,身体也不好。他呻吟着,弯腰从房柱之间的一小块贮存空间抽出一把折叠椅,小心地掸掉上面的灰尘,把它拖到花园里铺好的露台上,谨慎地把椅子拉开,免得夹住手指,然后疑惑地试了试帆布椅的承受力,坐了下来。他伸出赤裸的双脚,脚上满是肿胀难看的静脉。他的眼镜忘在了出门前脱下来的衬衣口袋里,所以他把周末报纸放到了一边,决定集中思想来解决一两个紧迫的问题。时间不多了。
昨天夜里,他梦到艾希科尔要求他向叙利亚人透露一下洪水情况,但不要有什么说什么。“我们想让他们认为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我们还能承受得起更大的损失,因为我们还有时间。不过,约里克,我告诉你,我只在你我之间才这么说,问题很紧急,而且还有可能会更糟。”他刚离开艾希科尔的帐篷,本·古里安就从旁边的一个阿拉伯水井边跳到他面前,满脸通红,面目狰狞地冲他吼叫,声音像一个疯女人一样刺耳。“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了!你们闭嘴!如果形势逼迫,就大开杀戒,哪怕只有锄头把儿当武器,扫罗王[52]还用它杀了自己的儿子呢!”
鸟儿在蓝天的怀抱中飞翔,它们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使约里克吃惊的是,他发现鸟儿并不像诗人比亚利克所写的那样在欢唱。恰恰相反,它们是在扯着嗓门大叫。尤其令人不安的是房梁下传来的鸽子的抱怨声,这些鸽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它们用沉重的男低音猛烈地吼叫着。
“Sha[53],sha,”约里克用意第绪语轻声咕哝着,“这个异教徒干吗要发这么大的火?没必要那么激动。本·古里安也许又要开始耍老花招了,不过,我们是不会让他们来烦我们的。”他很快睡着了,粗大的双手放在肚子上,嘴微张着。他的头顶有些秃,周围的一圈白发在微风中飘动着,在这神奇的阳光照耀之下就像是圣人头上的光环。尽管鸽子还在激烈地争吵,但这个长着一张牧师面孔、既精明又丑陋的人,或者说这个既悲哀又聪明的犹太法官的脸上终于没有了那种挖苦的神色,那种犹太人长久以来保持的谨慎神情。约里克安安静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