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洛伊·山多爾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在柏林當年輕人,一刻都不會感到無聊。我在柏林的那幾年,遇到許多善良的德國人,後來不管我去過多少地方,都再沒有遇到過那麼多的好心人。他們是那麼迷惘,靈魂中充滿了困惑、恐懼和復仇的慾望。那座城市是那般飢渴,渴望生命的快樂,渴望風格,渴望新的表現方式。我喜歡它的憂鬱和無邊無際。我喜歡上午步行穿過動物園,看身穿騎馬服的女士們在那裏散步,手執的馬鞭不僅表明她們熱愛運動,有時還暗示了另一種癖好,邀你跳神祕的死亡之舞。人們按性別分撥結派;開始只是出於時髦,後來同性戀像瘟疫一樣播散。爲了解決氾濫的慾望,巨大的色情產業應運而生。

在那段時間裏,我體內燃燒着溫度不同、光亮各異的火焰,那是純粹、自然的厄洛斯[207]的快樂,讓我既能投身於他,之後又不會感到自責或怨悔。那是一種特別的情感,就像在做愛之後我必須逃離“現場”,不會在體內蓄勢累積。我伸出兩手見什麼抓什麼,既無恐懼,也沒願望,不放過柏林給我的任何東西。那個時候,我年輕得那般純粹,那樣無辜……人們能從我身上感受到這種年輕。我所到之處,萬物都向我張開臂膀。生活中存在這樣的階段,在一個人身上可以感受到厄洛斯的呼吸,他在別人中間隨意穿行,彷彿是大自然挑選的靈物,既不能被傷害,也不會被玷污。

初到柏林的那段時間,充滿了不期而至的愛情體驗。在這座躁動不安的城市裏,性別混亂,情色不羈。我認識的女人裏,有的是祕密的普魯士軍官,她們在家裏戴單片眼鏡,抽雪茄煙,更有甚者,在她們的牀頭櫃裏放着軍事書籍。而男人們呢,白天管理工廠,夜裏打扮得像弄蛇人。柏林的冬季,有開不完的假面舞會。有的時候,情侶們戴着嚇人的面具。我神情自若、心情愉快地出沒在混亂不堪的舞會上,彷彿清楚地知道在尋找誰,不會迷失在瘋狂情侶們的肢體之間。有一天下午,羅拉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已經從卡薩來到柏林,想約我見面聊聊天。就在那天,假面舞會以全新的形式改變了我的生活。

<h3>3</h3>

漢斯·埃裏希無條件地相信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相信在歐洲至高無上的德國精神;但是與此同時,他同樣無條件地相信阿司匹林的療效,相信穿用羊毛線織成的內褲可以保護他在冬天不得感冒。我興奮不安地跟他交往,因爲像他這樣誤入左翼陣營的德國市民階層男孩,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我無法理解他的脾性、他的品位、他的傾向和他的觀點。在柏林,我認識不少瑞典人、法國人、羅馬尼亞人、俄羅斯人,但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這位德國年輕人那樣魅力十足、令人不安的外國人。他談話的時候思路清晰,但在清晰的思路背後迷霧重重,無措無序。他既讀伏爾泰、伊拉斯謨的著作,也心懷崇拜地談論一位名叫華德瑪爾·邦塞斯[208]的德國作家鼓吹的“現代神祕主義”,他從中感覺到“建設的力量”。但是我感覺到的,只是一個蹩腳的末流作家。我們兩個都讀馬汀·布伯[209]的傳奇故事,吸引我的是作家率直、剛硬、傳統的德國性,吸引他的則是猶太神祕主義的模糊性。許多年裏,我們每天都在不停地交談,幾乎沒有歇嘴的時候,我們的談話碩果累累,這是由於我們永遠不能讓對方理解自己。我不能也不想擺脫他,因爲從他的“存在”和“思想”中我嗅到了“德國人的祕密”,那是一個難以言喻的,基於語言、環境和記憶能讓一個人無可救藥、確鑿無疑地成爲德國人的綜合體。就我而言,我從來不是薩克森人,不是摩爾維亞人,而是無可置疑的匈牙利人——但我綜合了他們的不同特質而成爲了自己。與此同時我也可以想象,假如二十年後我在北京變成了一箇中國人,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滑稽或可悲。

究竟是什麼樣的內心,使這個年輕的德國人成爲無可仿效的孤獨者?我們瞭解的所有德國人特徵都不適合用來形容他。首先,他不是“典型的秩序癖”——事實上在他的內心深處,對秩序懷着痛楚不堪的思鄉之情,只是在他的生活和世界觀裏不能夠實現而已。一個人永遠不能通過文學瞭解世界和種族差別(那種能讓人羣成爲種族並與衆不同之物),只能通過親歷和咖啡勺瞭解。漢斯·埃裏希對秩序的渴望,就像一頭野獸渴望自由。然而,秩序顯然不能像漢斯·埃裏希想象的那樣唾手可得;儘管他循規守矩地生活,儘管他每天上午十點到十二點準時散步(一分鐘都不會多),儘管他在客房牆上釘了鞋刷袋(因爲“鞋刷不能隨便放在櫥櫃上”),儘管他在讀過的書上用紅鉛筆做了標記(以防萬一再讀一遍),但是仍舊無濟於事:漢斯·埃裏希的內心仍紛亂無序。他的生活和工作只有一個努力目標——實現秩序,這是他聖潔的遠大理想。但是他所到之處,絕大多數只是制度,從不是秩序。這個信念是他最崇高的理想:龐大的制度,完美的生活方式。一切“龐然”之物都盛大輝煌,他生活在“量的欣狂”中。但在必須當機立斷的日常小事上,他卻思前想後,絞盡腦汁,猶豫不決。他對一切都追求“形式”,同時又擔心生活對他追求的形式難以容忍,一切全都雜亂無序,超出唯有死亡才能界定的可憐框架。

他總是手忙腳亂地捕捉細節。他本性驚人:驚人的善良,同時驚人的無助。他每天上午都來找我,置身於我所棲身的混亂中,他說無序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毫無目標的無序讓他難以忍受,他試圖在無序的背後找到形式、制度和觀點——他問我晚上去哪兒。假如我跟我的律師朋友一起用晚餐,他會問我那個人住在哪兒,他的公寓什麼樣子,有幾個房間,他住在那裏多久了。聽到回答之後他沉思片刻,然後又問:我們喫了什麼?我們喝沒喝葡萄酒,還是隻喝了啤酒?誰坐在主人的右側?他僱了幾位僕人?晚飯前我們聊了些什麼?隨後又問:喫飯的時候聊了什麼?喫完飯呢?另外,關於拉特瑙[210]我們談了些什麼?誰先提起拉特瑙的名字?我不記得了嗎?我得好好想想。邀請我的那個人是不是音樂教師?這個人怎麼樣?多少歲?一位音樂教師掙多少錢?在城市樂團工作是否也能得到家庭補貼?音樂教育由國家統一管理或推行音樂私教,我認爲哪個模式更有效?音樂教師讀拉特瑙的哪本書?他是哪個政治黨派的成員?他的扣眼裏戴沒戴像章?(漢斯·埃裏希戴。)我覺得拉特瑙的財產如今都到哪兒去了?我在拉特瑙的文字裏是否發現了神祕主義元素?拉特瑙的實用政治是否可行?晚飯後有沒有上咖啡?牆上有沒有掛知名畫家的畫作?我是否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的才華早晚都會實現,還是隻覺得有實現的可能?在當今的社會秩序裏,是不是天才也會迷失?

後來,我們休息了片刻。他直眉瞪眼地擦着眼鏡,消化從我嘴裏獲得的細節。我從來不能與他“交談”;總是跟他聊些什麼……跟這位年輕的德國人交談,我感覺就像複雜的法院開庭、檢查或警察聽審。一個細節都不容含糊;他並不知道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中,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保持含糊。漢斯·埃裏希病態地渴望清晰、秩序和詳細。他一旦抓住什麼就不會鬆手,必須連筋帶肉、一絲不剩地剝下來。隨後他無精打采地盯着光禿的骨頭、交談的結果和剩餘的話題,心滿意足地想:謝天謝地,剩下的只有這些了。休息之後,他又開始刨根問底。昨天上午我去哪兒了?去醫院了?我有沒有看醫院的花園?有幾公頃大?我都看到了什麼?有沒有看到鳥?大概幾點鐘?下午三點?朝哪個方向飛?我不知道?往北還是往西?我不知道哪邊是北?鴿子的大小?直線飛,還是繞道飛?灰色的,還是灰綠色的?真的很奇怪。說來說去,那到底是一種什麼鳥?他又開始折磨人地從頭問起。飛得快還是慢?說完了鳥,我們接下來的話題是革命或愛默生的歷史觀。他是那樣痛苦地渴望秩序,就像孩子們想要長大一樣。他總是在窺伺別人,比方說,看看瑞典人或法國人知不知道什麼被他忽略了的、歷史裏沒寫的、四五百年前的事;人們是不是在嘲笑他,是不是譏諷他無知。他認爲生活中“怎麼工作都沒有夠”——人們之所以工作,並不是爲了滿足要求、達到目的或者實現什麼,而是“爲了工作本身”。他心地善良,像孩子一樣,同時又很強勢和詭詐。他對一切都充滿熱忱,同時又對所有外國人滿腹狐疑;在他的眼中,整個世界像一個同盟,有一個最高的目標和信念,即發現德國人的可笑之處,對純潔的日耳曼種族的思想品頭論足。我感覺到他活得憂傷而困惑,對他抱以由衷的同情。我敬重他的勤勉和多產。他總是描畫藍圖,彷彿在用直尺和圓規丈量世界,努力將一些不可名狀、難以捉摸的東西在日常實踐中派上用場。由於他的努力時常受挫,於是他垂頭喪氣地擦拭眼鏡,沉默了片刻,深嘆口氣,重又好奇不安地刨根問底。

他是一個家境寬裕的男孩,父母給他的零花錢相當多;他心地善良,試圖討我的歡心,經常送給我各種禮物。有一年的聖誕夜,他在我的房間裏堆滿禮物,並請我去西里西亞,去他的父母家做客。他不知疲倦地工作,因爲他的本性極端懶惰;他總是想要整理什麼,比如他的文章、學識、房間或周圍世界,因爲他的內心亂得不可救藥。他只相信德國,認爲整個世界混亂無序,頹廢墮落,尤其是那些法國人。他的這一觀點也影響了我。我確信無疑,德國是國家秩序的經典樣板,正像我們在家鄉和學校裏學到的那樣。在博物館裏,火車站上,百姓家中,到處都秩序井然。只是在精神世界,在德國人的心靈深處,並沒有“秩序”;霧靄朦朧,孩子式的迷霧,血腥、復仇、無可救贖的神話迷霧。但是當時我並不理解漢斯·埃裏希爲什麼如此迷狂地渴望秩序。……當我去了法國之後,那裏日常性的無序令人作嘔。我花了許多年時間才弄懂了什麼是“秩序”——我花了許多年時間才理解,法國人雖然將垃圾隨手掃到傢俱底下,但他們的頭腦秩序井然,整潔明亮。

漢斯·埃裏希成爲社會主義者,大概就像一個人有一天決定成爲素食主義者那樣簡單。他的階層背景和內心信仰,都跟這個立場風馬牛不相及。我總抱有這樣的想象:如果一個人成不了別的,就會成爲革命者。漢斯·埃裏希就這麼簡單地做出了決定。他渴望“職業”,這很自然。我們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後來他也去了巴黎,在那裏讀了許多書,學習期間,他對巴黎人不可救藥的無序感到緊張和厭惡。三十歲時,他已爲德國最大的報社寫頭條文章;一兩年後,他被選入了帝國議會。我在希特勒出任首相的幾天之前去過一趟柏林,跟他一起散步。他的衣着打扮相當時髦,開着一輛嶄新的轎車在城裏疾馳;他向我介紹他的女友,那是一個漂亮、肥胖、體格碩大的女人。

其它小說推薦閱讀 More+
重生之美利堅土豪

重生之美利堅土豪

藍色寶石憂鬱
公平這玩意,從來就不曾出現過。幾十億分之一的重生機會,居然給了一個二逼土豪。 既然重生了,必須活的精彩一點,威廉懷特,這個上天寵兒,就像一隻大號的亞馬遜蝴蝶,總是想着改變一些什麼。
其它 完結 499萬字
新婚夜,冷冰冰老公忽然狠狠親了我

新婚夜,冷冰冰老公忽然狠狠親了我

晉州小胖妞
新婚夜,冷冰冰老公忽然狠狠親了我小說簡介: 真千金迴歸,方緹這個假千金被方家掃地出門了。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好戲,結果方緹轉頭嫁入第一望族——宴家,成爲她們只能仰望的存在。 “聽說方緹是大着肚子嫁進的宴家,一定是她不要臉設計了宴三少,用孩子逼宮上位!” “誰不知道宴三少心裏住着一個白月光?就算利用孩子嫁進宴家,她也註定要坐一輩子冷板凳!” 後來—— 一場宴會,她們都親眼目睹了,那位景都名流之首、在
其它 完結 195萬字
[HP]你好,親愛的德拉科

[HP]你好,親愛的德拉科

辭堯非堯
其它 連載 98萬字
開局調查員,我的身邊全是邪神!

開局調查員,我的身邊全是邪神!

君無邪。
關於開局調查員,我的身邊全是邪神!: 重生到了到處充滿詭異的世界,奮鬥兩年半的君簫成爲了哈蘭市最強的調查員。本以爲還清房貸就能安心摸魚擺爛混日子,但混着混着,君簫發現自己身邊聚集的邪神越來越多。格赫羅絲:君簫是我唯一的家人,誰都不能搶走他。克拉肯:老師你好,結婚!哈斯淼:作爲我唯一的摯友,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嗎?克圖格亞:這是我喫過最美味的精神力了~……不知不覺,正在摸魚的君簫猛然醒悟,原來自己才
其它 連載 54萬字
死遁後成了權臣父子白月光

死遁後成了權臣父子白月光

咎書
《死遁後成了權臣父子白月光》預收:《前夫他哥和前夫都重生了》求個收藏本文文案:紀明意穿成商戶和瘦馬之女,被許給陸紈做填房。 陸紈風姿俊秀,溫潤如玉,又是解元,無一不好。唯有一子陸承桀驁乖張,野性難馴。都以爲紀明意嫁進陸家後,一對繼母子勢必水火不容,兩人的畫風卻是這樣—— “九郎,你這麼大力做什麼,把我手釧都捏壞了。” “別生氣阿意,”向來不可一世的少年好脾氣地笑笑,“我給你打個更好的。” “阿什
其它 連載 24萬字
在恐怖世界當萬人迷

在恐怖世界當萬人迷

啾咪啾咪兔
恐怖輪迴的大神時子殊被摯友背叛殺死,意外重生在一個新人身上,並獲得一項能力:只要將他人對自己的好感度提升到100,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對方。 爲了復仇,時子殊開始走上了人見人愛、鬼見鬼愛的萬人迷之路。 1.無限流
其它 完結 49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