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洛伊·山多爾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阿貝爾不安地跟在他倆身後。演員嚴肅地跳着,好像他根本沒有喝酒。他跳着舞,好像這纔是他最自然的肢體形態,好像他的體重都在這動作裏消失不見。他輕鬆地帶起迪波爾,用兩隻手,看不出來地輕輕託着他。音樂是如此的安靜,緩慢。很長一段時間裏只有他們兩個能夠聽到,而舞蹈裹挾着他們。那是好似貓叫,又好似抱怨的音樂,節拍哼哼唧唧、斷斷續續。演員伴隨着音樂跳着一個不知名的舞蹈。他的臉很嚴肅,表情很享受。跟在他們身後的阿貝爾感覺演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迪波爾。兩個人都嚴肅地滯留在舞蹈中,專注地、對抗地、用嚴肅的表情看着彼此,誰都不肯哪怕只有一刻地把頭扭轉開。兩雙眼睛都帶着焦灼的關注黏在一起——儘管腿和軀幹都在旋轉——好像不允許自己把對方從視線里弄丟掉似的,哪怕只有一刻。他們把頭直直地挺着,脖子與頭並不跟從身體的彎曲。誰教了迪波爾跳舞?阿貝爾想。也許他只是無能爲力地順從着演員,他把他帶入自己的動作裏,而迪波爾毫不反抗地跟隨着。他們要跳去哪裏?他們慢慢地移步,持續地、平靜地、平穩地旋轉,直到唱片停下來。演員放開迪波爾。男孩伸出手扶着額頭:他步伐搖晃,他的手在空氣中好像想抓住什麼能扶着的東西。迪波爾就這樣抬起手站在那兒,等着演員回到他身邊。阿貝爾感覺迪波爾有些神志不清了。演員在留聲機那兒撥弄着,他又放上一張新的唱片。
這張唱片的聲音大了許多。獨臂小子已經停止了呻吟。演員一把攬住迪波爾,然後把他拽進那獨特的、舒緩的,卻正以一個頻率加快的節拍裏。阿貝爾感覺這對舞者爲了把他們步伐的節奏放緩慢,好像在一圈圈的旋轉中戰勝了重重的阻力。演員是如此的謹慎,他遠遠地架着迪波爾,好像架在他雙臂上的,是令他嗤之以鼻的負擔,必須得相距遠遠的,好像隔了一條溝壑——即便演員已經極其使勁了,他仍然努力着。在他們的舞蹈裏,在這音樂裏,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正在靠近,一個事件,正以儘可能快的速度、無法阻止地在向他們靠近,無法遏制地加快着進程。演員跳躍着前進到一束光圈裏,之後他便停留在那裏,再不肯從中踏出來一步。貝拉站在留聲機旁,調試着唱針,搖着搖把給機器上弦。他們沒有換新的唱片。在兩個節拍中間,在演員停留在空氣中的一瞬間,他放開了迪波爾,以極快的動作一把脫去並且扔掉他的背心,拽掉了假髮,然後拋向上空。
他半裸着繼續跳舞。每一次旋轉,他肥碩的胸部都微微顫動,他裸露的後背在燈光的照射下像塊肥肉一樣閃着油光,白花花地發顫。演員在嘗試新的動作。幾乎感覺不到地,他在靠近迪波爾,他並沒有把他拽到身邊,卻仍然是身子貼着身子地一起跳着。那幾乎看不出的靠攏,在每一次旋轉後都把他們綁得更緊了。好像有紗布環繞在他倆周圍,每一次旋轉後那紗便用一種他們無法反抗的力量把他倆的身體纏繞得更緊。好像那音樂的節拍也被他們的旋轉帶動了:唱片跟隨着他們那更加快速、更加不安、節奏更躁動的每一次旋轉。
獨臂小子爬了起來,偷偷走到阿貝爾身後。他伸長着脖子,以不同尋常的注意力看着那舞蹈。阿貝爾感覺很不舒服,往旁邊讓了一步。但是獨臂小子又跟過去一步。他抓住阿貝爾的肩膀,對着他的耳朵輕聲說:
“把音樂關掉!”
還沒等阿貝爾做出回答,轉折出乎意料地、完全無法預見地發生了,重重地打在他們所有人身上。以至於有那麼一刻,他們都麻木地、動彈不得地只是看着,好像在看大自然出現的某種異象。
音樂停止了。唱針吱吱地摩擦着還在旋轉的碟片。但是沒有人理會它。演員與他的舞伴又轉了一圈,然後他停了下來,微微朝一側歪斜着,僵硬地停留在一個姿勢裏,好像雕塑,一瞬間凝固在某個動作裏。他們就這樣站着,往一側倒着,靜止不動。在燈光點燃的映射裏,好似一幅真人畫注,一幅題爲《舞蹈》的畫,既抽象又具體。演員的一隻腳沒有落在地面上,他的上半身大幅度地往舞蹈裏最後一個動作所趨向的那一側歪着。這雕塑開始慢慢有了生命:他跨了一大步把腳落下,站得穩穩的,胳膊也動起來,微微抬起迪波爾,迪波爾的頭向後仰着,演員那巨大的、光禿禿的豬頭往前壓低了下去。
阿貝爾和獨臂小子同時撲了上去。貝拉發出一聲咆哮,朝演員的腿跳了過去,然後使勁用兩隻手試圖扳倒他碩大的身體。但是他的大塊頭穩穩地支撐在他矮木樁一樣的腿上,難以撼動,以至於他們很久都無法扳動他。阿貝爾摟住迪波爾的脖子往後拽。他是如此地用力,以至於他們都一起摔倒在地板上。他們打着滾到了桌子前,有一刻他們就這樣不動彈、黏附着待在彼此身邊。迪波爾是那樣無助地與演員分離開,像一個死去的部分從母體的質量裏和引力裏撕扯着,然後失重地掉落了下來。貝拉搖晃着演員的腿,他像只狗一樣憤怒,喘着粗氣,發出呼嚕的聲音。獨臂小子跳上前,把拳頭砸在演員的後脖梗上。演員的身體慢慢倒向一側,就像一個巨大的木偶被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