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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夫人站在兩張牀的中間。她的手臂上挎着一件迪波爾的黑色衣服,手裏拿着他那鞋油打得鋥亮的黑色系帶皮鞋。她是踮着腳尖進來的,用她軟綿綿的、打着晃的腿,費力地——踩在腳尖上——站在陰影裏。兩張牀之間的四方窗戶裏已經透出微微的光亮。她氣憤的、狡猾的目光在兩張牀之間看來看去。

勞約什枕在高高的枕頭上,身體挺直,一動不動,像是死人。他唯一剩下的一隻手搭在胸上,缺了胳膊的那個空空的睡衣袖管耷拉在牀邊。迪波爾的臉龐寧靜、嚴肅、平滑,他幾乎是橫着躺在牀上,一條腿也從鴨絨被裏伸了出來,他的手緊緊抓着枕頭。

上校夫人喫力地把手臂上的衣服舉到她高挺的鼻子前。她聞了聞。透過布料的味道,她嗅到男孩身體的味道和廉價香水揮發後留下的味道,它們都是男孩夜裏從外面帶進家的。當她凌晨把丟得散亂的一件件衣服都拾到一起,用衣刷梳理它們時,那香味衝進她的鼻子。看看,她想,男孩晚上是和女人睡 覺了。

這是誰也騙不了的確鑿事情,她想,男孩和女人睡覺了,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樣。男孩的父親也是同樣地,身上和衣服上帶着這樣的味道回到家,而她無眠地坐在家裏的牀上,消瘦的肩膀上散落着她稀疏的長髮。她坐在睡袍裏,在各種設想的恐懼中嚶嚶嗚嗚地啼哭着。因爲她能在想象中看到那個男人,看到他四方的頭往一個陌生女人的乳房中間鑽去,他的大腿根往那個陌生的大腿根上蹭來蹭去。她被偷竊了,母親被偷竊了,這個家的主人被偷竊了。這纔是重點,也是永遠不能被忘記的:他偷竊了她。他們全都偷竊了她,她這樣想,她感到屈辱。在她被忌妒所折磨的這些年裏,這個想法總是最令她痛苦的:就是猜疑他們偷竊了她。是她那奇怪的小家子氣把這個家裏各不相同、四散飄蕩的目的聚攏在了一起。她吝嗇地把一切都仔細地收起來,那些男人們從這個家裏帶走的:每一枚鋼鏰兒,每一滴血。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的,因爲是她固守着這個家,她本身就是家:她感覺自己是這個大世界裏的一座島,在這座島上人們蓋了房子,人們住了進來;她就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身體上生髮,在她的血肉之上。但是男人們離開她,去了別的女人那裏。他們偷竊了她:這三個男人從家裏偷到外面去說的每一個詞都讓她感到忌妒。他們把錢帶去給陌生的女人,還有他們溫柔的情話,都是從她這裏偷走的,所有的那些動作,他們的血,還有他們的汗。然後有一天,他們全都離開了她,拋棄了這座島,偷偷摸摸地,用那些虛假的藉口;他們說是責任在召喚,是祖國在召喚,是誓言在召喚,然後,當他們回來時,再沒有一個人和以前一樣。其中的一個缺了胳膊。她看着那垂下的、空蕩蕩的睡衣袖筒。那胳膊毫無疑問是她的。是她生下來的。是她身上的一塊肉,而男孩卻不知在哪裏把它賤賣了。他說是在戰爭裏——但是她知道,這只是些說辭。戰爭是男人們製造的,讓他們可以逃開家,因爲他們不願意順從於家庭,也不想掙錢養家。

而這個小的晚上和女人睡了。她小心地踮起腳註,在枕頭間的陰影裏用目光尋找着男孩的嘴。那嘴張着,血紅地腫着。他爸爸的嘴脣也是這個樣。現在他也要離開了,只留下她自己,而這島也將沉下去。

她把衣服放在椅子上。她已經活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她知道,她應該死去了。也許再過一年吧,也許就在明天。她的腿漲滿了積液注。夜裏,她有時無法聽到自己的心跳。她已經習慣了死亡的想法。她談起死亡就像談論一項友好而親密的家庭慶典。她已經可以想象自己的死去;只是她還是感到不安,因爲她想到她的兒子們那時會走進來,帶來醫生和清洗屍體的阿姨,也就是布戴尼克夫人:她會爲她脫去衣服,然後用加了醋的水清洗她瘦弱的身體和她死去的、軟綿綿的腿,比起思維和感覺,那腿早已經死了。她當然不願意以屍體的姿態在布戴尼克夫人面前展示自己。布戴尼克夫人曾經是接生婆,她看過她比裸體還要赤裸的樣子,那是在她帶男孩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布戴尼克夫人屬於這個家庭,基於一種聯盟,她屬於所有女人的大家庭,也屬於普洛高烏艾爾上校的家庭。奶奶也是由她給清洗了最後一次。小迪波爾是由她給洗了第一次。真可笑,她想,回頭也由布戴尼克夫人來完成這個任務,讓自己乾乾淨淨地上路,用醋水洗去她四肢上的汗液。但是,她不能忍受這期間男孩們停留在這個房間裏。這一幅折磨人的畫面——就是當布戴尼克夫人清洗她的時候,男孩們可能會停留在房間裏,也許是出於慈悲,或者出於無能爲力的不知所措——在她什麼也做不了、動不了生病的這幾年裏,總在困擾着她。她知道爲什麼不能允許男孩們看到她赤裸的身體,無論是活着還是死了,都不能夠!她穿着高領的、領口閉合的長睡裙。男孩們從沒看過她寬衣清洗,也從沒見過她穿着稍有暴露的衣裝。她知道,幾十年來,這一道她親手建立起來的、矗立在她的身體與兒子們中間的隔離牆,哪怕只是從一道牆縫間窺視過去,這一切也將坍塌不在。男孩們在她身上只看到母親,不再有別的角色,僅僅是母親,最高法律的守護者。有關肉體的想法——就是他們的母親也是一個女人,一個可以被男人摟進臂彎,可以往她的耳朵裏吹拂甜言蜜語,可以用手指逗弄她身體的某些部位的女人——在男孩們的心裏從來不曾有過。在病榻上,她如果想到這裏,便呻吟起來。在死之前需要和布戴尼克夫人談談。現在,連最小的一個也要離開家了,夜裏他和陌生的女人睡了,她感覺自己已經可以放棄那抗爭了。死亡已經近了。

她喫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回到牀上。三年來,從這張牀上,她只有在夜晚,在其他人全都睡着的時候,才偷偷下來走動。男孩們不必知道她還可以走動。這幾年來,男孩們已經確信了她是和牀綁在一起的。這樣很好,這個她所設計的戰術是有一些益處的,那就是把這個家攏在了一起。她把鑰匙都放在枕頭下面,還有八千克朗的抵押和信用的票據,少量的首飾,鑲了碎鑽的幾枚黑色釉彩徽章和她的一些耳墜。一根長的金鍊子和一小塊金錶也被她放在了枕頭下面。牀下的皮箱裏放着銀器。那是老式的手工打製的銀器,是這個家族曾有過的輝煌的遺存。還有上校每個月從前線寄回來的少量現金,被她裝進一個鹿皮的小口袋裏,掛在她的胸前。這就是全部了。至於把所有這些都像裝麻袋一樣地收在一起——祕密地在她的掌控之下——是爲了增強她假裝無能爲力的優勢。這是有極大優勢和目的性極強的戰術,就是她無能爲力地躺在牀上。所有的一切,這個家整個的血液循環都繞着她的牀邊運行。她這樣躺了三年,看上去不能動彈。她知道現在在打仗,但是在她真正的理解裏,那只是藉口和託詞,是給予了她的丈夫一個可以離開家,不用坐在她的病榻邊的一種途徑。一年前,大點兒的男孩也是用這個藉口離開了。現在要輪到小的了。他們全都欺騙了我,她疲憊地想着。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夜裏她夢見了牙齒。她夢到她所有的牙齒都掉了。她知道這意味着死亡,她的這麼長的人生和所有的解夢書上的經驗都告訴她,這表示死亡。她要死了,而男孩們會搜這房子,他們會找銀器,那些有價的票據,還有首飾。她隱隱約約地在考慮一種基金會,一種由孤兒事務局管理的基金會,每個季度可以從銀器中給男孩們和他們的爸爸一隻勺子,或是一隻叉子。她瞪着眼睛躺在牀上,注意聽着每個清晨都一模一樣的一串聲響。過上一段時間她就會疲憊,然後小睡一會兒。她總這樣待在牀上,夜裏也是,穿着一件陳舊,並不很乾淨的蕾絲邊睡裙,像在等待來探望她的人。她認爲應該有很多人來看望普洛高烏艾爾上校的夫人,這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她並沒有注意到,長久以來並沒有誰來看望過她。她人生的最大夢想從來不曾實現過,就是由她,普洛高烏艾爾上校夫人來舉辦一次宴會,用上這房子的所有房間,一共是三間,還有裝飾了燈籠的院子,搬到戶外的傢俱,在幾張小桌子上擺上紅酒、冷餐烤肉和甜點:一次宴會,也許還要找吉卜賽人來演奏,團裏所有的軍官都要出席,也許師長,還有在市長帶領下市裏的官員們也能來待上半個小時吧。她時常會琢磨房間的大小夠不夠,也總是覈算宴會的支出大概需要多少。她會和她的兩個兒子站在院子的入口迎接客人。她會穿上那件灰色的絲綢衣服,那還是專爲她的銀婚而製作的,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穿過了。而上校可以在這次宴會上戴上他所有的勳章。如果她想到這個幻想了無數次卻從未能實現,但是它的每一個細節都被認真又具體地設計好了的夢,她便開始哭泣。而這一切從沒有任何人知道。

男孩們起牀了,水開始嘩嘩地流。他們在洗漱,還低聲說着話。女孩在廚房裏做着活。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在這場特殊又複雜的抗爭中,她動彈不得地參與其中。她在牀上指揮着家務的維繫和男孩們生活的每一個環節。她把食物存放在正對着她的牀的杯具櫃裏。她讓杯具櫃的擺放剛好可以看清女孩的一舉一動,每一把麪粉,每十克五花肉腸,每一枚雞蛋,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女孩每次關好玻璃櫃門,她都會把鑰匙重新放回枕頭下面。如果男孩們離開家,她會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直直的目光緊盯着他們的身後,穿過牆,追隨着他們,一直看着他們。有時她會覺得她看到兒子們在城市裏,當他們在街角閒逛,她能看到清晰的情節,聽到他們的聲音,然後她會出神地想,他們與他或者他在說些什麼?當他們晚上回到家,她會詳細地問詢他們,有時她所看到的真的和男孩們所說的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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