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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蘑菇當上金匪大元帥以來,經常故弄玄虛,有時候一連幾天不說一句話,眼角眉梢那股子陰惻惻的煞氣也更深了。手下崽子越摸不透他的底,對他越是敬畏。他當初抬棺過江,眼瞅着大棺材埋在了什麼地方,卻似初來乍到,掐訣唸咒轉了一圈,點指一個墳頭說道:“這裏邊有貨!”衆金匪無不詫異,許家兒媳婦的墳頭,在這一大片墳塋中並不起眼兒,放着那麼多大墳包子不挖,爲啥挖這座小墳?他們心裏嘀咕,誰也不敢說出來。按大元帥指點的方位,扒開墳頭上的積雪,見墳土凍得和鐵鍋相仿,用鏟子敲敲,發出鏗鏘之聲。寒冬臘月,揚風攪雪,地都凍住了,可是死了人也得往墳裏埋,金匪沒幹過盜墓的勾當,挖墳埋人卻常見。傢伙什帶得齊全,一個金匪戴上棉布“手悶子”,攥緊冰涼的鐵楔子,戳在墳包子上,另外兩人輪流打大錘。打出幾個深洞,灌進生石灰,在炮手住的屋裏燒了幾壺開水澆上去,墳包子上冒起幾縷白煙,洞裏咕嘟咕嘟直冒泡,土層漸漸鬆動。金匪們掄開尖鎬、鐵鍬,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嘁哧咔嚓一通胡挖亂刨。費了老鼻子勁兒,終於整出一個大喇叭口,埋在墳中的棺材五面見天。下去四個崽子,將棺材釘一個個撬出來。血蘑菇對棺材拜了幾拜,暗暗對棺材裏這位說道:“看在我把您從孃家抬過來的分兒上,還望您多多擔待,勿怪驚擾!”隨即命人高舉火把,合力移開棺蓋。棺中以錦被覆屍,矇頭蓋臉鼓鼓囊囊的,看不到下邊有什麼。金匪拿疙瘩,一向由大元帥親自動手,崽子不許近前。衆人沒掏過墳裏的東西,只能按金匪的規矩來,都圍在墳坑四周,瞪大了眼瞅着。說到殺人害命,金匪比佔山爲王的土匪更狠,這一次深更半夜摳墳鑿棺偷死人,說嚇得直哆嗦倒是委屈他們了,那都是凍的,可也沒有不怵頭的。
血蘑菇一不忌百不忌,仗着膽子伸手扯開錦被。但見女屍仍未朽壞,只不過面頰略塌,臉上的腮紅還在,蓮花袍蛤蟆鞋,整身的裝裹,懷中抱着金臉盆、金鏡子,雙手各抓一個金元寶,身旁擺放一根金杖,兩個胳膊肘和兩隻腳,以及頭底下,各墊一塊金磚。圍着身子一圈暗槽,塞了滿滿當當的銀圓,一塊挨一塊,豎着碼了三層。明暗不定的火把光亮下,棺材中的金銀爍爍放光。一衆金匪眼都直了,不住吞落口水,真不枉天寒地凍挖開這個墳頭,還別說將金磚銀圓捲走,光熱鬧熱鬧眼睛也夠本兒了。
血蘑菇穩了穩心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掏出一塊金磚,用指甲尖使勁兒一掐,金磚上留下一道印兒,可見是最純的軟金子。他心中暗喜,把金磚放入一個大皮口袋,又探身去拿女屍頭下的金枕頭。怎知剛往前一湊,女屍突然睜開了眼!血蘑菇頭皮子發炸,急忙往後躲,卻已被棺中女屍抓住了脖領子,但覺得渾身冰冷、四肢打戰,張着大嘴作聲不得。女屍在他耳邊恨恨說道:“別以爲拿了金子發了財,且看我將來怎麼整你的,咱倆沒完!”血蘑菇聽出是金燈老母,心中怒火上撞,一聲大叫,從墳坑裏蹦了出來。定睛再看,哪有什麼金燈老母,死人仍是許大地主家的兒媳婦兒,直挺挺躺在棺中一動不動。墳坑四周的金匪似乎並未看到金燈老母,不知血蘑菇爲何大驚小怪地躥了上來。
血蘑菇多遭變故,應變極快,當即說道:“金燈老母託夢,指點我來此拿疙瘩,適才一道金光沖天而去,定是金燈老母顯聖!”衆金匪面面相覷,哪有什麼金光沖天?一個個“兔子喫年糕?悶了口”。不過喫金匪這碗飯,沒有不迷信的,不是金燈老母給大元帥託夢,如何找得到這個墳頭?挖得到這許多金銀財寶?可惜自己肉眼凡胎,沒這等造化,見不到金燈老母顯聖。血蘑菇不敢耽擱,吩咐手下掏了棺材中的金磚、金杖、金臉盆、金鏡子,女屍頭上的金釵,手上的金鎦子、金鐲子、金元寶,還有那些個銀圓,盡數洗盪一空。金匪見了金子,一向不留活口,按規矩應該幹掉看守墳塋的炮手和佃戶。血蘑菇卻說不必,東家的墳地讓人掏了,他們無論如何也擔不起,得饒人處且饒人,給他們留條活路也好。衆金匪不敢不聽,回到祠堂後頭的屋子裏,將那幾個人的綁繩鬆了。
血蘑菇心想:許大地主作惡多端,老爺今天要不了你的命,卻不能饒了你的列祖列宗!押着一干炮手和佃戶進了祠堂,當着他們的面,命手下金匪抄起鐵鍬、大錘、片兒鎬,把許大地主家的祖先堂砸了個稀巴爛。供桌掀翻,香爐踢碎,牌匾、祖宗板扔在地上,狠狠跺了幾腳。血蘑菇仍不解恨,又脫下褲子,衝着許大地主家的祖宗板撒了一泡尿。許家族規甚嚴,絕不允許外姓人擅自進出祠堂,否則看墳守墓的要受重罰。這些人麻勁兒剛緩過來,眼瞅祖先堂被毀,嚇得魂亡膽落,一鬨而散全跑了。衆金匪扛着傢伙、背上贓物,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次日天明,許家老太爺得知墳塋地被賊匪盜挖,祖先堂也被毀了,不但對不起列祖列宗,只怕自己死後都沒地方去了,連窩火帶憋氣,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兒,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就這麼蹬了腿兒,沒闖過八十整壽這道坎兒。許大地主帶着一家老小哭天搶地,請來的廚班也甭走了,辦白事還得落桌擺酒。
血蘑菇幹完這一票買賣,不僅出了一口惡氣,手上也有錢了,置辦了不少長槍短炮、馬匹彈藥,在江北的勢力越來越大。他供上金燈老母的牌位,對手底下的崽子們說,金匪挖金子拿疙瘩,全憑金燈老母庇佑,此乃金幫傳下千百年的規矩,命衆人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還經常一個人跪在牌位前唸叨:“弟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酒後失言破了誓,將調兵的法咒告知外人,搭上了那麼多條人命。該受的罰也受了,該遭的罪也遭了,眼珠子都少了一個,還望金燈老母念在弟子鞭打黃袍老道護駕有功,又在龍爪溝林場除掉金蠍子,救下金燈老母許多重子重孫的分兒上,給弟子留條活路。等弟子帶着手下拿了疙瘩,定當再造靈廟重塑金身,一心一意供奉您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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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這一票買賣,可不夠喫喝嫖賭造一輩子的。血蘑菇身爲匪首大元帥,還得想方設法讓崽子們喫香喝辣。探得“南甸子”有一股煙匪,首領報號“燕巴虎”,乍聽以爲是老虎,實則是蝙蝠,又叫“鹽變蝠子”,說是耗子喫鹽齁着了,胳肢窩生出翅膀子躥上了天。這人得有五十來歲,長得獐頭鼠目、瘦小枯乾,到哪兒都愛披一件黑布斗篷,“欻拉”一抖挺威風。手底下三四十個崽子,強佔了周圍一片田地,逼迫農戶們砍了莊稼改植大煙。大煙又叫“黑貨”,他的貨一半賣給周邊縣城裏的霧土窯大煙館,一半以低價賣給江北的各大綹子。那個年頭黑白顛倒,關外偷偷摸摸種大煙的農戶不在少數。跟棉花地、高粱地中間開出一小塊兒,不顯山不露水,神不知鬼不覺,外人不走到近前看不出來;要麼種在四面殘牆沒有房頂的破屋子裏,種完了把牆洞壘死,需要澆水就搬梯子上牆頭,等到收成時再鑿開,多爲自種自用。關外有句話“喫塊兒大煙救人命,抽上大煙要人命”,熬好的大煙膏用油紙包裹嚴實,塞進炕洞裏,或吊在背陰的房樑上。喫五穀雜糧誰沒個三災六難、頭疼腦熱?肚子疼得滿炕打滾,嚼上黃豆粒大小的一塊兒大煙,過一會兒就不疼了,該幹什麼幹什麼。種大煙倒也不難,這東西不着蟲子,也不用上肥,只是犯王法,老百姓不敢種,種出來也不敢賣。王法管得了平民百姓,可管不了煙匪。以販植煙土爲主業的土匪,稱爲“煙匪”。燕巴虎就是江北最大的煙匪,盤踞南甸子二十餘年,各個綹子要抽大煙都得從他這兒拿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