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个凶嫌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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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芬猛地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心里有点歉疚,嘴上却硬:“大晚上的,我知道你是好人还是流氓?!”“那么晚了,你去果仁巷胡同做什么?”马笑中好奇地问。“我为了一件案子,去找一个姓贾的,没有找到……”郭小芬不想和他多说,含混其辞,准备开溜。“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贾魁?”马笑中说,“他有个继女名字叫陈丹。”郭小芬十分惊讶:“你认识陈丹?”马笑中放开了攥住她腕子的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岂止认识……我正要去医院看望陈丹,你们和我一起去吗?”二十分钟后,马笑中把他那辆警用普桑停在仁济医院的停车场上,郭小芬和呼延云下了车。三个人一起往医院里面走,只见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和面容憔悴的患者,在青灰色的门诊楼门口,来来往往地走动着。绕过去,便看见因为建筑年代较近,虽然也是青色,但没有门诊楼那么陈旧的住院部大楼了。然而陈丹并没有住在这里。由于住院部大楼床位比较紧张,住院患者成分又非常复杂,所以市局跟医院做了工作,将她安置在旁边一栋小白楼的一层。小白楼本是提供给特护病人的,医疗设备很完备,难得的是非常清静,摄像头等安保设备也比较齐全。有了摄像头,就没再安排保安。马笑中一行三人进了楼门,迎面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儿,走不出几步,便看见两扇对开的玻璃门。马笑中径直朝里面走,手刚要推右边那扇门,从旁边米黄色的值班护士台探出一张脸蛋:“别碰!”郭小芬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个很标致的小护士,手里还拿着镜子和眼线笔,显然是在补妆。马笑中朝那小护士眉毛一挑,咧嘴一笑:“哟,乔妹妹知道我要来,特意梳妆打扮呢?”“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乔护士轻蔑地说,“里边躺着的那个是你什么人啊?老相好?看你来得这叫一勤。”“瞧瞧,这话说的,多让人寒心!”马笑中说,“吃醋可以,别拿醋浇我啊!”
“我呸!”乔护士唾道,“甭跟我耍贫嘴,看你那相好的去吧……右边那扇门坏了,别推啊,一推该倒了,摔碎了你又赔不起。”“谁说我没钱?一个多亿呢!”马笑中一面说着荤话,一面推开左边那扇门,带着郭小芬和呼延云走了进去。楼道不长,洁白的地砖亮可鉴人,右边是化验室、b超室、心电图室,左边是icu重症监护室以及标号为108和110的两个供患者住的病房,现在都空着。陈丹住的房间,在楼道尽头左手的112房间,112的对面是洗手间。往112门口一站,马笑中就变了。郭小芬确实是这么感觉的。站在112门口的马笑中,神情有如铅一般沉重,与刚才那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判若两人,仿佛是顷刻之间,乌云就已经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他轻轻地用那只粗糙的大手推开门,只见一个护士正伏在陈丹的病床前,给她拔掉点滴注射的针头。时间已是下午,这间窗户朝东的房间,有些昏暗。陈丹躺在病床上睡着了,面庞如雪,眼睛尽管闭着,长长睫毛却时不时颤动一下,惹起人无限的爱怜。左边床头柜上的长颈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花,右边的床头柜摆着一台小巧的cd机,苹果型的,特别可爱。马笑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陈丹;郭小芬是第一次见陈丹,心中浮起一丝怜悯;呼延云只往里面瞟了一眼,就靠在楼道的墙上发呆。护士一手拿着空的吊瓶,一手拎着输液管走了出来,对马笑中说:“你又来啦?”口气不无揶揄。马笑中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问:“于护士长,陈丹她……怎么样了?”“嗯,每次来都要问这个问题。”于护士长把吊瓶和输液管收好,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圆圆的脸庞,“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非常虚弱,需要静养。”言外之意是责备马笑中的行为构成了“打扰静养”,马笑中慢慢地垂下了脑袋。“于护士长。”郭小芬问,“我看见花瓶里插着的花还很鲜艳——上午有人来探视过陈丹吗?”
“有啊。有个叫白天羽的大学生比马警官来得还勤,三天两头就要来看陈丹,花就是他带来的。”“还有人来探视过吗?比如她同宿舍的同学——我在她宿舍里看见过那个苹果型的cd机。”于护士长想了一想说:“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两个女生来探视过陈丹,带来了那台cd机,不过陈丹自己没法操作,我怕打扰她休息,很少放音乐给她听。此外,还有两个人来过:一个四十岁左右,很儒雅,据说是陈丹的班主任;还有一个也在四十岁左右,面孔黄黄的,头发稀疏,嘴巴尖尖,耳朵上有一撮黑毛,鬼鬼祟祟地摸到病房门口往里面看,被我发现了,让他在来宾登记簿签字,他只签了个‘贾’字,就匆匆溜掉了。”案子已经发生一段时间,陈丹的事势必早就在学校里传开,同学、老师来探望她,都是很自然的事,但是这个耳朵上一撮黑毛的家伙是谁呢?郭小芬正在想,马笑中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个人是贾魁,陈丹的继父,耳朵上那撮‘胡子’是他的标志。”“可怜的姑娘,Rx房被切掉一只不说,嘴里被灌入硫酸,双手的指骨也被全部掰断……凶手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折磨她?”于护士长叹了口气说。“哼……”一声冷笑。笑声是那样单纯,只包含了一种情绪——不屑。于护士长、郭小芬和马笑中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了呼延云的身上。那不屑的一笑,痕迹还清晰地留在他的嘴角。马笑中问:“你笑什么?”“不过是一只鸡,玩儿大了,被褪了毛,何必大惊小怪?”呼延云歪着肩膀说。马笑中的脸,仿佛“砰”地打着了火的灶台,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一把抓住呼延云的脖领子:“你丫再说一遍我听听!”呼延云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地说:“我说,那不过是一只玩儿大了的鸡,根本不值得怜悯,所以你们也不用假惺惺的……”马笑中抡起拳头就要揍他,郭小芬眼急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臂,于护士长也连拉带劝:“小马,不能吵到陈丹……”
这句话见了效。马笑中恶狠狠地瞪了呼延云一眼,转身往楼外走去。郭小芬去追他,呼延云整了整脖领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马笑中走得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郭小芬来到医院门口,正在张望,发现呼延云已经站在了身后,生气地说:“看也看得出来,马笑中很喜欢陈丹,你怎么能当他的面那样讲话?多伤人啊!”这时,忽然听见几声又响亮又霸道的喇叭声,接着便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白色普桑,以及坐在驾驶位置上狠狠地嘬着烟卷的马笑中。上了车,三个人都沉默不语。马笑中那张被烟雾缭绕着的面孔,仿佛沼气升腾的池塘,晦暗极了。很久,他才把烟头丢到车窗外面,一踩油门,车向西驶去。要去哪里,郭小芬和呼延云都没有问。车,停在了胡同口。下车之后,郭小芬觉得眼熟,但是又有些茫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的辰光,夏天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洒在胡同里,给路边那开裂了的青色条石、暗红色的砖墙,房顶上几蓬青里夹黄的衰草,都漂了一层病恹恹的白色。电线杆子歪得要倒似的,一个男孩子把皮筋的一头栓在上面,另一头套在自己的脚腕上,让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的小姑娘“踩一踩二”地跳皮筋,影子随着脚步一起蹿动。远处是一栋四层的灰楼,阳台上,枯萎的藤蔓,裂掉的花盆,生锈的晾衣钩……哦,这不就是果仁巷胡同吗?郭小芬认出来了。马笑中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拿打火机“咔”地点燃,一面看那两个孩子跳皮筋,一面无声地抽烟。天气毕竟有些热,没多久,两个孩子跳累了,收了皮筋,进了胡同口的小店。出来时,小姑娘手里拿着根和路雪,男孩子叼着根红豆沙。“跟他妈的我那会儿一样。”马笑中凄惨地一笑,“身上就带一块五,买根一块钱的塔糕给她,我自己吃五毛钱的大红果。”“陈丹?”郭小芬小心翼翼地问。“嗯。”马笑中点了点头。
男孩子和小姑娘回家去了,可马笑中还是怔怔地望着胡同许久,忽然自言自语起来:“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后来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真让人想不通啊!”“陈丹?”郭小芬依旧问得小心翼翼。“嗯。”马笑中说,“认识她那会儿,我上初中,她上小学,都住这附近,放了学老在一起玩。我是这一片有名的闹将,属于鞋底子抽坏三双也不好好学习那种。她妈妈不让她跟我在一块儿,她才不在乎,她知道我只是淘气,并不坏。那时候真好啊,见天盼着放学,放学了就往家奔,吃饭都没这么积极。远远地,总能看见胡同口有这么个小小的人在等我,然后就骑着个自行车,带她满世界转……其实我一直没觉得她多漂亮,等她上初中了,忽然有一天,发现她变漂亮了,特害怕,因为我知道我长得寒碜,可是她好像一直也不在乎……”马笑中一边念叨着,一边朝灰楼走去:“她爸爸死得早。不知道她妈妈后来怎么把那个姓贾的带回了家,一看就是个人渣。陈丹上了初二之后,突然就和我疏远了,总躲着我。有一次我就在她家楼下截住她,问出了什么事,结果姓贾那孙子下楼给了我一大嘴巴,就把她带上了楼。那会儿我就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把这个大嘴巴抽还给姓贾的王八蛋!”推开4单元的楼门,三个人一起往楼上走。回忆起上次摸黑上楼吓得半死的情景,郭小芬不禁觉得有点好笑。“陈丹的妈妈死得很突然,据说是滑倒了,脑袋撞在暖气片上。”越往上走,马笑中的声音越低沉,“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工作后我还调过案件的卷宗,上面说是意外死亡,我又没学过法医,看不出什么。妈妈死后,陈丹经常和一群流氓混在一起,成天叼个烟卷,大半夜参与群体斗殴,还被我们拘过。在派出所里,她蹲在墙角,看见我就叫哥,我一下子就想起站在胡同口等我的那个小小的人,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马笑中的脚步放缓了,仿佛一些沉重的东西压在他那原本就又矮又胖的身子上,抬腿,很吃力。
“后来呢?”郭小芬问。“后来……后来她总算考上了大学,我也参加工作了,就很少再得到她的消息了。”马笑中愣了一愣,突然狠狠甩了一下头,就像潜泳太久之后,浮到水面上来一样,然后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笑嘻嘻地说:“不提啦……我都快把这些事情忘光了。”郭小芬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已经被楼道拐角处的一个小小的东西吸引住了:黄色的圆柱形,头端是裂开的玻璃片。这不就是我那个失手摔落的小手电吗?抬起头,原来再上一层台阶,就到顶层了。看见了402的房门,土黄色,布满了裂纹;对面的401房门,老旧的情形也差不多。这回,那个面容可怖的老太太不会再冒出来了吧?冒出来我也不怕,我身边毕竟还站着两个人呢!等来到402房间的门口,郭小芬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就像被生生地摁在了冰河里,有一丝恐惧的悸动。当马笑中信手推开房门时,一股夹带着灰尘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身子一颤。不是阴风,不是寒意,但……就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异样。“这屋子怎么不上锁啊?”她一面往里面走,一面装成很随意地一问。“陈丹的妈妈死后,贾魁把这房子的产权转到了自己的名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在这里住了,房子交给对面的老太太帮着出租,他抽不冷的回来收一趟租金。但是靠一个老太太坐等房客上门,毕竟不容易。时间一久,房子就空下来了,赶上小偷小摸的把门撬坏,就再也没有人来修这锁了。”马笑中解释道。房子是两居室,南北各一间。厕所和厨房都在中间的过道上。地板、木板床和人造革沙发上都覆盖了厚厚一层土。别的就再也没有什么家具了。墙皮大都剥落了,墙角上结着肮脏的蜘蛛网。阳台上除了几双坏掉的鞋和开裂的花盆,倚着墙还有一些黑灰色的软“棍子”,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几棵早就烂掉的大葱。马笑中手一指北边的小屋说:“陈丹当时住在这间屋子里,她妈妈也是死在这里,呶,就是那扇暖气片旁边。”站在暖气片前,郭小芬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法言喻的异样。就是这么一排冰冷的、锈迹斑斑、片与片之间充满着黑絮的东西,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时间流逝,血迹当然是不会再有了,但是看着看着,郭小芬分明感到:眼前殷起一片鲜艳而惨烈的红色。“我听说,这屋子闹鬼?”她问。“哪里有鬼!八成是陈丹有时晚上来这里哭她妈妈,街坊听到了就胡猜。”马笑中说。哭声……萦绕在耳朵里,很凄切,也很清晰,就像那天夜晚曾经诱惑她推开房门的妖异,不断延长的手臂,宛如蟒蛇一般,将她一点点绞缠入怀抱,而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解脱……“不!”郭小芬突然大叫一声,把马笑中和呼延云都吓了一跳。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定定神说:“笑中,你能不能把陈丹母亲当年意外死亡的卷宗给我找到,我想和专案组的各位高手们好好研究一下。”“研究?”马笑中有点紧张,“难道那真的不是意外死亡?”“对!”郭小芬坚定地说,“我感觉,这屋子里……有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