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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川至今仍無法忘記和父親度過的幾個月裡,家裡瀰漫著濃霧般的冰冷空氣。沒有聲音的家。父親位於一樓角落的牀鋪。將和室椅放在被褥裡,老是坐著不動的父親。也許是不想讓家人看到剛剃光的頭,父親總是戴著褐色毛線帽,眼睛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父親就是這樣安靜地等待自己腦中的那顆炸彈爆炸。也許有一天父親會突然跳離被褥,以兩隻瘦弱的腳奮力踩著榻榻米,一臉瘋狂地衝出去吧--姬川的心裡總存著這種不安的想法。
【第一部分】:第一章(16)
也許是腫瘤壓迫腦部的緣故,父親有時會想嘔吐及嚴重的頭痛。每次看到父親緊閉雙眼,微微顫抖的雙手抓著棉被,喘息著深呼吸的模樣,姬川就很想哭。那時父親開始有輕微的語言障礙,因此就算姬川擔心他、想和他說話,父親也多半以手勢回答。當然偶爾也會出聲,不過有時說出來的話根本沒有意義。熟悉的父親卻說出奇怪的話,讓姬川心生恐懼。
母親疲憊不堪。她的臉龐從那個時候開始劇烈消瘦,肌膚粗糙,然後就再也沒恢復。年輕時因為興趣而開始的水彩畫,也因為時間與氣力同時消失,讓她再也拿不起畫筆了。家中處處掛著的雄偉山巒、寧靜的湖、父親年輕時的笑容,都彷彿是母親失去之物的複製品,即使看在年紀尚小的姬川眼中也覺得悲哀。白髮醫生與男看護卑澤總是不安地看著送他們到玄關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和母親說話。自己不經意說出的話是否會破壞對方心中懷抱的某種希望呢?--兩人的眼眸深處流露出那樣的擔憂。
姬川晚上睡在二樓的兒童房時,會聽到樓下父母親傳來的低沉的聲音。那是很寧靜的爭執。兩人說著含混不清的話,而且持續很長的時間,最後一定只剩下母親虛弱的啜泣聲。睡在雙層牀上鋪的姬川不知不覺養成將頭埋在枕頭裡,雙手食指塞著耳朵睡覺的習慣。
姬川到現在對結婚還是隻有負面印象,即使看到感情很好的夫妻或其樂融融的家庭,也會覺得在幸福這道牆的背面也許有陷阱。他會想像著無聲的黑色炸彈。姬川心想,也許自己會一輩子就這樣了吧,自己絕對不可能想要和誰結婚或生小孩這些事情的。
在這種讓他煩悶的氣氛當中,唯一還保持開朗的人是姐姐塔子。姐姐常常鑽到父親那充斥著藥味的棉被裡。只有這時候,父親嚴肅的表情會稍微柔和,雙手將姐姐拉到膝蓋處,讓她發出尖叫聲。姐姐爬起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臉幾乎都要貼在一起。姐姐的腦筋甚至動到醫生和卑澤身上,她會拉起那兩人的手嬉鬧。家裡只有在姐姐調皮的時候,才會有短暫的歡笑。
姐姐非常喜歡卑澤,也許是因為他長得很帥,也許是因為他個性很溫和,也許是因為卑澤來訪時偶爾會買小型橡膠玩偶,或是一些先吊足姐姐的胃口再拿出來的小玩意兒。姐姐稱呼卑澤「卑--醫生」,即使母親制止,她還是那麼叫他。姬川長大後才明白這個稱呼是出於「卑醫生」三字,突然有種奇妙的感傷。
【第一部分】:第一章(17)
姐姐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早上提議將兒童房掛上聖誕吊飾。姐姐說,說不定聖誕老公公可以醫治父親的病。當然,她應該只是開玩笑,不過她的眼眸裡的確閃耀著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