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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埃利斯在簡的牀上睜開眼睛。醒得太過突然,他感到有些恐慌,彷彿噩夢初醒。過了一會兒,他纔想起緊張的原因。
他瞥了一眼鬧鐘,時間還早。他將計劃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如果一切順利,一年多來的耐心和謹慎將在今日修成正果,他如果能活過今天,也就能與簡分享這份喜悅了。
他轉過頭看着她,動作小心謹慎,免得弄醒她。他的心劇烈地跳動着,每次看她的臉都會如此。她仰面朝天躺着,堅挺的鼻子直指天花板,一頭烏髮散在枕頭上,如同鳥兒舒展的羽翼。他端詳着她寬闊的嘴形、飽滿的雙脣——它們曾無數次親吻自己,那感覺是何等甜美甘醇。春日的陽光裏,她的臉頰上映出一抹濃重的金色,他戲謔地稱之爲“鬍子”。
見她如此酣然的睡態實在是難得的享受。她面部放鬆,恬靜安詳。平時她總是活力四射,時而歡笑,時而皺眉,時而做個鬼臉,時而面露驚訝,時而顯出懷疑,時而又滿面同情。她最常有的表情是一臉壞笑,彷彿一個淘氣的男孩剛搞了一出邪惡的惡作劇一般。只有在熟睡或沉思時她纔會這樣,而這也是埃利斯最愛她的地方。此時的她毫無戒備,雕飾盡除,眉宇間透露着潛藏在肌膚下的慵懶誘惑,如同徐徐的烈火在地下燃燒。見她如此神態,他的手幾乎總是忍不住想要觸碰她。
一切都在他預料之外。剛到巴黎不久,初次見面時,簡留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活躍分子,與城裏的年輕人與激進分子爲伍,主持委員會,組織活動反對種族隔離,支持解除核武器,針對薩爾瓦多問題和水源污染組織抗議遊行,爲乍得的飢餓民衆募捐,或是鼎力爲一位青年才俊宣傳電影。人們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爲她的魅力所折服,受她熱情感染。剛剛約會的那幾次,埃利斯只是樂得欣賞一個漂亮姑娘對着一塊牛排大快朵頤。然而之後——埃利斯從來都不知道究竟何以如此,他發現,就在這個性格剛烈的姑娘內心深處,也有着熱情如火的成熟女性一面,而他,埃利斯,墜入了愛河。
他的目光在這間一居室的小公寓內隨意遊走,饒有興致地留意着那些熟悉的私人物品——那些給屋子留下她個人印記的小物件:精美小燈乃中式瓷瓶所制,書架上擺滿了經濟學與世界貧困類的書籍,沙發既寬大又鬆軟,令人可以沉醉其中;一張父親的照片,上面是一位身着雙排扣大衣的英俊男子,很可能是20世紀60年代初所拍攝;還有一座小小的銀獎盃,那是1971年她騎着那匹名叫“蒲公英”的小馬贏得的,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她13歲,埃利斯想,而我已經23歲。她在漢普郡的小馬駒比賽上嶄露頭角時,我已經身在老撾,沿着胡志明小道埋設反步兵地雷了。
大約一年前,埃利斯第一次來到這間公寓。那時簡剛從郊外搬到這裏,屋裏還沒多少陳設:一間閣樓,廚房在凹室,一個小間裏裝着淋浴器,馬桶就安在廳內。她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將這間污穢的閣樓改造成了溫馨的小窩。簡做翻譯,將法語和俄語譯成英文,收入十分可觀。不過房租也不低——此處公寓位於聖米歇爾大道附近。所以她每買一件傢俱都會再三斟酌,耐心把錢積攢起來,只爲買到最稱心的那張紅木桌、那副古董牀架、那張塔布里茲地毯。她就是埃利斯父親口中常說的那種“優雅女子”。您一定會喜歡她的,爸爸,埃利斯想,您肯定會爲她着迷。
他側過身,面對她躺着。翻身的動作將她弄醒,埃利斯知道會這樣。她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注視着天花板片刻,然後便轉向埃利斯,笑着翻身倒入他的懷抱。“嗨。”她低語道,埃利斯給她一個吻。
他立刻興奮起來。兩人並肩躺了一陣,半睡半醒中偶爾親吻彼此。簡將一條腿搭在他的臀上,兩人在無言中慵懶地做起愛來。
剛成爲情侶時,兩人日裏夜間雲雨不斷,午後歡愛也是常有的事。埃利斯以爲這種肉慾之歡不會長久,過不了幾日,或者是一兩個星期,新鮮感漸漸淡去,他們也會歸於平凡,一週差不多有那麼兩三次。他錯了。一年之後,兩人依舊像新婚夫婦般如膠似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