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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仁和阿田跑去陽臺,低頭看着湖面很久,終於不抱希望地走了回來。 “沒指望了,”阿仁說,“沒有浮出水面,很可惜,應該沒救了。” 厚子立刻大聲哭了起來。 “唉,怎麼會這樣?他根本不需要死啊,也許可以找到甚麼解決方法。” 其他人都沉默不語,下條玲子似乎爲自己把伸彥逼上絕路感到自責,痛苦地皺着眉頭,垂頭喪氣。 “阿田,你看着他們,我去和阿藤商量一下。” 阿仁說完,走上了樓。阿藤似乎在高之的房間內等待。 剛纔發生的一切令人難以置信,所有人都茫然若失。讓人透不過氣的沉默中,只聽到厚子的啜泣聲。 不一會兒,阿仁從二樓走了下來。 “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們,”阿仁說:“現在決定不殺你們了,我們明天黎明出發,到時候,會按照你們剛纔建議的,帶着那個女人的屍體離開,你們可以對警察說,是我們把她當作人質帶走了,至於剛纔那個男人,就說他想要逃離我們,從陽臺跳出去。” “還有其他要我們對警察說的嗎?”利明問。 “銀行的人看到了我們大致的體格和年紀,所以謊言不要說得太離譜,反而會引起懷疑。你們可以對警方說,搶匪說的是關西話,說要逃去關西。這麼一來,就可以影響警方的行動。” “好,那我們就這麼說。” 森崎家的人絕對想要隱瞞伸彥殺了雪繪這件事,阿仁他們也瞭解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才答應了這個條件。 “雖然你們兩個人已經同意了,其他人也沒有問題吧?” 阿仁巡視着利明和厚子以外的人說道。 “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說服他們配合,請你相信我。” 利明看着高之他們回答。 即使不需要利明說服,高之也不會因爲這件事向警方報警,阿川桂子也對爲朋美報仇的伸彥深表同情,木戶當然也不願公開雪繪殺人的事,這兩個人並沒有問題。最後只剩下下條玲子,但報警對她並沒有好處,而且,被人知道上司是殺人兇手這個事實,恐怕會對她日後產生不良影響。最後,利明沒有費太多口舌,很快就說服了其他人。 “好了,那我在出發之前先去睡一下。阿田,今天晚上請你負責監視了。” “我不能去睡嗎?” 阿田不服地張大了鼻孔。 “你昨晚不是睡了很久嗎?我來這裏之後,完全沒有闔過眼。” “我是因爲喫了藥纔會睡着。” “不管是因爲甚麼原因,反正你睡得很熟,你好好看着他們,知道了嗎?” 阿仁拿了一瓶洋酒,正準備走上樓梯。 “我一個人要監視這麼多人嗎?” 聽到阿田這麼說,阿仁停下了腳步。 “他們不是都被綁住了嗎?” “我不要,還要帶他們去上廁所,我討厭這種麻煩事。” “我們也覺得受夠了。”木戶說。 “是嗎……那等一下。” 阿仁走去阿藤的那個房間,兩、三分鐘後走了出來。 “好,那讓人質回各自的房間,用木板和釘子從外面固定。只要超過兩個人,就不會有甚麼好事,所以一個人一個房間。明天早上我們離開時,也不要把木板拆掉,即使他們想要反悔,也沒辦法立刻報警。” “好主意。”阿田露出開心的表情。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回房間,必須留一個人在酒吧,由阿田負責監視。萬一有甚麼情況時,沒有這個別墅的人出去應付恐怕不太妙。” “那就這個女人吧。” 阿田指着阿川桂子,她皺着眉頭,渾身緊張起來。 “但阿藤說,要找男人當人質。女人很麻煩,帶去廁所也很麻煩。” 阿仁走上樓梯時說。阿田很不服氣,但只能縮回準備去抓桂子手臂的手。 “你留在這裏,”阿仁看着高之說:“因爲我們要用你的房間。” 阿仁爲每個人鬆綁後,帶去各自的房間,阿田去儲藏室拿了釘子和鎯頭。 “一定要釘牢,不能讓他們用身體撞一下就撞開。反正即使關在裏面兩、三天,人也沒那麼容易死。而且,連續幾天沒有聯絡,公司的人或是親戚就會來這裏察看吧。” 把所有人都帶回各自的房間後,阿仁下了樓,蹲在高之面前說: “不好意思,你可能會比較不方便,但反正不會太久。我們離開的時候,會把你和其他人一樣關進房間,也會爲你的手腳鬆綁。” 說完,他把高之的雙手和雙腳綁得更緊,高之覺得自己的血液都無法循環了。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高之問。 “甚麼事?” “你們從銀行搶了多少錢?” 正打算綁住他眼睛的阿仁停下了手。 “爲甚麼要問這種事?” “只是好奇而已,我在想,有多大的投資報酬率,讓你們願意去搶銀行?” “我們又不是企業,沒有所謂的目標金額,當然是越多越好。嗯,這次差不多有三億。” “三億喔……” 高之不太瞭解這個金額的價值,既可以說居然有三億,也可以說,只不過是三億而已。 “所以,爲了三億,即使殺人也在所不惜。” “是啊,但並不是金額的問題,每個人都會有想要賭一把的時候,這種時候,即使殺人也在所不惜,你不覺得嗎?你沒有這種經驗嗎?” “不知道……” 高之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一會兒,他就無法說話了。因爲他不僅被矇住了眼睛,連嘴巴也被塞住了。他倒在酒吧旁的地上,臉頰感受到地板冰冷的感覺。 “不好意思,讓你像條蟲一樣躺在這裏,不要恨我們。我剛纔也說了,我們做好了殺人的心理準備,不瞞你說,現在沒有傷害任何人,心裏鬆了一口氣。雖然死了兩個人,但是都和我們無關。” 阿仁拍了拍高之的肩膀,腳步聲漸漸遠離,只聽到阿田有節奏地敲釘子的聲音。
2
高之獨自留在酒吧,全身都失去了自由,眼睛也看不到,只聽到隱約的蟲鳴。雖然阿田可能在監視,因爲感受不到他的動靜,所以仍然感到很孤獨。 到底是怎麼回事?高之忍不住回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來到這棟別墅時,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捲入這種事態裏。 然而,最令高之震驚的不是被搶匪軟禁這件事,而是關於雪繪死亡的真相。 雪繪殺了朋美,伸彥爲了報仇,又殺了雪繪。 他無法相信。 他們說,雪繪把藥盒裏的藥掉了包,真的有可能嗎?但是,如果她偷偷把藥放進原本是空的藥盒裏,其中一定有甚麼原因。 但是,無論怎麼想,他都不認爲雪繪會做出殺人這麼可怕的事,一定還有其他的隱情。 ──那天,雪繪和朋美見面這件事似乎是事實,所以…… 一個想法浮現在高之的腦海,這個想法徹底顛覆了在朋美死去之後,他一直相信的事,當然,也完全改變了這起事件所代表的意義。 ──鎮定,再重新整理一次。 高之一邊告訴自己,一邊重新整理了記憶。然而,越深入思考,就越增加了不愉快想像的真實度,雪繪愛上自己的事實也變得更加明確。 他的腋下流着汗。今晚特別涼快,照理說,不應該會流汗。 由於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他連續翻了好幾次身,不祥的思考始終揮之不去。 高之獨自忍受着痛苦的夜晚時,不知道哪裏突然傳來嘎登的輕微聲音。 接着是木板發出咯嘰咯嘰的聲音。 怎麼回事?高之豎起耳朵,又聽到玻璃門打開的聲音,風吹了進來。那應該是陽臺的方向。 阿田打開陽臺的落地窗嗎?但是,只要他一走路,應該可以聽得出來。因爲他的腳步聲很沉重。他正在這麼想的時候,聽到身旁的地板發出咯嘰的聲音。 高之緊張起來。他聽到呼吸聲。有人在自己的旁邊。是誰?高之想要問,但嘴巴被塞住了,無法發出聲音。 “嗯嗯……” 高之發出呻吟,但立刻被人抓住了腳踝。他的呻吟在喉嚨深處變成了慘叫,但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要說話。” 耳邊響起說話聲。聽到這個聲音,高之更加驚訝了。因爲那是伸彥的聲音。他還活着嗎? “你受委屈了,等一下,我馬上幫你解開。” 伸彥爲他拆下眼遮後,高之發現室內一片漆黑,但因爲剛纔一直閉着眼睛,所以並不會看不到周圍的情況,但是,他還是一下子無法認出眼前的人是伸彥。因爲他滿身傷痕,而且渾身都溼透了。 “森崎先生……你沒事嗎?” 伸彥爲他鬆開塞住嘴巴的布條後,高之壓低嗓門說道。他左右張望,不見阿田的身影。 “總算還活着,我以前可是跳水選手,曾經在更高的地方跳水,當然,那時候沒有現在的鮪魚肚。” 伸彥爲高之的手腳鬆綁,“原本想一死了之,真是諷刺啊。” “你爲甚麼又回來這裏?” “一開始,我並不打算回來。當我得知自己沒死時,想要遠走他鄉,拋棄過去的自己,去打工養活自己。我以前就很嚮往這種生活。” 大公司的董事長似乎都有類似的夢想。 “但靜下來思考後,我發現自己可能犯下了大錯。” “你說的犯錯,是指殺了雪繪這件事嗎?” “對。但我對復仇這件事並不感到後悔,無論說甚麼,那都是我必須做的事,只是我開始懷疑,復仇的對象真的應該是她嗎?” “甚麼意思?” “我必須從頭開始說明。” 伸彥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不知道是否因爲身體疼痛的關係,“真相大致就像下條說的那樣,她真了不起,在大家都陷入一團慌亂時,只有她一個人冷靜地思考。當初是我拔擢她成爲祕書,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她真的很聰明,或許該說她太聰明瞭。” “根據她的說法,你計劃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爲了復仇。” “她說的完全正確。” 伸彥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我之所以會懷疑雪繪,也和下條說明的一樣。在發現朋美的祕密日記後,才終於完全相信。朋美的日記上寫滿了對你的深情,身爲父親,我忍不住有點嫉妒,但在她去世前不久,發現從某些內容中,可以感受到她很擔心雪繪會把你搶走,於是,我終於知道,雪繪有了殺死朋美的動機。” “但是,你並沒有馬上報仇。” “雖然我並不是拘泥於殺人舞臺的設定,但也不想就這樣隨便殺了她,所以,我希望她死在朋美喪生的這個地方。” “但警方會展開調查,你可能會成爲警方眼中可疑的嫌犯,難道你沒有想到可能帶來的危險嗎?” “我當然考慮了各種方法,最理想的方法,就是讓她看起來像是自殺。按照我的設計,就是她無法承受殺害朋美的良心苛責,投湖自盡。如果這個方法不成功,就僞裝成外人所爲。只要讓警方知道大家都很愛雪繪,就不會懷疑是我們自己人乾的。” 原來如此。高之點了點頭。伸彥果然厲害,除了最理想的方案以外,還準備了替代方案。 “沒想到發生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況。” “真的完全沒有料到,”伸彥帶着苦笑嘆息道,“真的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怎麼也不可能想到搶匪會闖進我家。” “即使如此,你的復仇計劃仍然沒有改變,反而想要利用這種複雜的狀況。” “我以爲在這種狀況下殺人,就可以嫁禍給搶匪,我真是太天真了。” 伸彥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轉動了兩、三次脖子,關節發出沉悶的聲音。 “實際執行後,就發現有很多問題,最大的失算,就是消除了外人犯案的可能性。仔細想一想,就知道原本就是這麼一回事,但在特殊環境下殺人,讓我失去了自我。” “但你還是達到了目的。” “算是……達到了目的。” 伸彥露出憂鬱的表情。 “有甚麼問題嗎?你剛纔說,復仇的對象可能另有其人。” “對,就是這麼一回事,”他說:“這就必須提到殺雪繪時的情況。首先要說說叫她把房門的鎖打開的紙條,不瞞你說,我是假冒你的名義寫的。” “我的?” “對,因爲我猜想她以爲是你寫的紙條,就一定會照做,我的猜想也完全正確。我一整晚都從門縫中監視那個叫阿仁的男子,因爲我料想他早晚會上廁所。當他果然如我的預期消失時,我立刻從自己的房間衝出來,跑向雪繪的房間。她的房間沒有鎖門,一下子就進去了。雪繪沒有睡,正在等你,看到我走進去時,露出了意外和失望的表情。我問她,是不是她在朋美的藥盒裏補充了止痛藥。” “結果呢?” “她似乎沒有馬上領悟我說的意思,幾秒鐘之後才終於理解,那對大眼睛張得更大了。她說,對啊,但這是有原因的。但是,我沒有聽她說原因,只要看到她的這種反應,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沒錯,我確信就是她殺了朋美。我露出溫柔的表情走向她,立刻繞到她的背後,毫不猶豫地把刀子刺向她。她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痛苦地、哀傷地看着我。” 伸彥說到這裏,臉上帶着愁容,“但是,她輕輕搖着頭,只說了一句話:‘不是你想的那樣,但也是同罪。’” “同罪?” “對,她的確這麼說了。也許是她承認是她在藥盒裏補充了藥,但並不承認朋美是她殺的。只不過在當時,我並沒有想那麼多。殺人讓我情緒高亢,無法靜下來思考。我只想趕快銷燬紙條,趕快離開現場。我把門打開一條縫,偷偷觀察外面的情況,確認阿仁還沒有回來,就溜出了她的房間。這時,我聽到背後傳來動靜。” 伸彥注視着高之的雙眼。“雪繪正在撕日記,你猜她把撕下的日記怎麼了?” 高之搖了搖頭,伸彥說:“她把那張日記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塞進嘴裏?” “我猜想那一頁上應該寫了甚麼不可告人的祕密,我想要搶過來,但剛好聽到阿仁從廁所走出來的聲音,我無法繼續在那裏耗時間,只能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在想,那一頁日記上一定寫了殺死朋美的事,因爲雪繪不想被別人知道,所以纔會那麼做。” 原來她把日記塞進嘴裏了──難怪一直找不到。高之心想。 “但是,當我靜下心之後,就覺得她快死了,有必要做這種事嗎?我腦筋一片混亂,最後,想到了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高之看到伸彥的太陽穴抽搐了一下。他用力吞下口水。 “不同的可能性是指?” “她……雪繪可能在袒護別人。” “啊……” “所以,她說的那句‘同罪’就有了意義。我是這麼想的,假設還有一個雪繪以外的人X,X想要殺朋美,想到可以用止痛藥換成安眠藥的方式。那天,朋美毫不知情,把藥放進藥盒就去了教堂,回來之前和雪繪見了面,只是不知道她們是巧遇,還是特地約了見面。” 她們兩個人應該有約。高之心想,如果是巧遇,未免也太巧了。 “我猜想朋美在雪繪面前喫藥,朋美當然以爲自己喫的是止痛藥,但雪繪察覺那是安眠藥,她察覺有人打算要朋美的命,搞不好她猜到那個人是誰。” “她爲甚麼會猜到?” “我不太清楚實情,但我在猜想,”伸彥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後繼續說:“那個人對雪繪很重要,所以,當她得知朋美的死訊後,她最先想到不能讓別人察覺藥盒裏的藥被人掉包了。於是,她看到遺物時,就偷偷把止痛藥放了進去,所以,她纔會在臨死前說自己同罪。”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高之緊緊握住拳頭,他的全身發熱。之前,他的思考方向完全錯了。 “總之,”伸彥說,“我犯下了大錯,既然這樣,我就不能繼續逃亡。我要向警方自首,彌補自己所做的事。” “但是,殺害雪繪的事可以嫁禍給那幾個搶匪,即使你想要補償,爲了家人着想,還是不要自首……” 但是,伸彥搖了搖頭。 “我無法心安理得。如果是雪繪殺了朋美,我打算讓那幾個搶匪頂罪。” “但是,現在還不瞭解真相啊,也許真的是雪繪殺了朋美。” “不,不可能。只要冷靜思考一下,就知道不可能,她不可能做這種事。無論如何,只要找到撕下來的日記就好,這也是我回到這裏的最大目的。” 伸彥搖搖晃晃地走向樓梯,他打算去二樓。高之抓住了他的手。 “會被那幾個搶匪發現。” “沒關係,我打算把實話告訴他們。你可不可以放開我?” “不,”高之緩緩搖頭,他感受到某種黑暗的東西在內心擴散,“我不能放手。” “你說甚麼?” 伸彥感到訝異的同時,高之用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3
高之並沒有討厭朋美,但是,對和她結婚開始感到猶豫。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在那一天,在情人節隔天見到了筱雪繪的關係。聽了她對自己說出類似表白的話語,高之對朋美的感情漸漸發生了變化。 第一次見到雪繪時,高之就覺得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她的純真、坦誠和可愛立刻打動了他的心。 但是,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不,應該說,他努力避免自己去想這件事,假裝沒有察覺自己深受她的吸引。每次朋美邀她一起去看戲時,他都感受到一種和朋美單獨相處時不同的悸動。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雪繪對自己的心意。雖然雪繪並沒有親口對他明說,但他察覺到雪繪愛上了自己。 “你一定要讓小朋幸福,絕對不能讓她傷心難過。” 雖然雪繪這麼說,但這句話反而點燃了高之內心的愛火。他千方百計希望和雪繪終成眷屬,他打算了斷和朋美之間的關係。 他並不是不能和朋美解除婚約,只要不怕遭到痛恨,高之可以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但是,有兩個原因讓他無法這麼做。首先,一旦和朋美解除婚約,也將無法和雪繪結婚。一方面是因爲周圍的人無法諒解,更重要的是,以雪繪的性格,不可能接受高之的求婚。另一個原因,是因爲高之的錄影帶公司靠伸彥的支持,才能夠成長至今,一旦伸彥不再支持他,會影響公司未來的發展。 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始終沒有想出好方法。朋美開始着手籌備婚禮,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時,一位工作上的朋友給了他一種藥。那是一種安眠藥,據說這種白色膠囊效果很理想,當高之說他最近睡不着時,對方給了他兩顆。 看到這種藥時,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高之的腦海中。那種藥很像朋美平時在生理痛時服用的止痛藥。雖然仔細觀察後,發現兩者略有不同,但他確信,不知情的人絕對無法分辨出來。 朋美最後一次去教堂討論婚禮事宜的早晨,高之趁她不備,把藥盒中的藥掉了包。他知道朋美剛好是生理期。 送她出門後,高之感到極度後悔和不安。她喫了那兩顆藥嗎?會不會喫了藥,在開車時睡着而發生車禍?自己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事?但是,她並不一定會死。如果想睡覺,一定會把車子停在路旁睡一下。不用擔心,她不會死。但高之在這麼想的同時,也期待可以成功發生車禍。 那天他根本無心工作,如果再沒有接到電話,他恐怕會主動打電話去教堂。 但是,他接到了通知。應該說,很不幸地,他在電話中得知了朋美的死訊。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兩種感情同時在他內心翻騰。在覺得自己的手變髒的同時,更覺得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但是,當他開車去接朋美的屍體時,不由地想起和她共同度過的快樂時光。這些回憶令他心潮起伏,當他回過神時,發現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自己殺了朋美──高之帶着愧疚趕到了分局。幸好不需要面對屍體,即使她的屍體毫髮無傷──如果毫髮無傷,他更無法正視。 回東京的途中,他有機會看到朋美的遺物。他之所以特地看藥盒,是想要確認她是否真的因爲喫了安眠藥而死。 沒想到他意外地發現藥盒裏有藥。有兩顆白色膠囊。這代表朋美並沒有喫藥。 高之難以形容當時的喜悅。原本以爲自己殺死了朋美,但事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朋美的確是意外身亡。 高之內心的罪惡感漸漸淡薄。雖然試圖謀殺未婚妻的行爲無法原諒,但至少自己和她的死因無關。他頓時鬆了一大口氣。 所以,當高之來到這棟別墅,聽到阿川桂子的推理後,仍然可以保持平靜。他對朋美可能被人謀殺的話題很有興趣,但他確信,兇手並不是自己。 但是,當他聽到下條玲子的推理後,內心開始感到不安。因爲她的推理認爲,雪繪在藥盒裏補充了藥,這代表朋美喫了藥。她喫的到底是甚麼藥? 剛纔聽了伸彥的話後,一切真相大白。雪繪在教堂附近和朋美見面時,因爲某個原因,得知朋美的藥盒裏裝的是安眠藥。她可能察覺到是高之在藥盒裏放了安眠藥,於是,就在有機會接觸到朋美的遺物時,悄悄地把藥放進了藥盒,目的當然是爲了袒護殺了朋美的高之。 雪繪可能在日記上寫了這些事,所以,她在死前拚命想要把這一頁內容藏起來。唯一的方法,就是吞下去。伸彥的推理應該沒有錯。 高之掐住伸彥脖子的手指又稍微加大了力道。他不想這麼做,但是,伸彥公佈真相時,高之所做的一切就會浮上臺面。只要殺了伸彥,把他從陽臺丟進湖裏,真相就會隨着他沉進湖裏。 伸彥露出悲傷的眼神。 “請你原諒我。” 高之移開目光,手指更加用力。 這時,周圍的空氣突然發生了變化。酒吧內燈火通明。高之鬆開手,東張西望起來。所有人都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目不轉睛地俯視着他。
4
高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厚子、利明和阿川桂子用不帶感情的冷漠眼神看着自己,自己腳下的伸彥因爲被掐住脖子的關係,用力咳嗽着。 “老公,你沒事吧?” 厚子走下樓梯,衝到伸彥的身旁。 “嗯,我沒事,人沒那麼容易死。” 伸彥肩膀起伏,調整呼吸後,抬頭看着高之,“果然是你殺了朋美嗎?” “啊……不。” 高之向後退,輪流看着排成一整排的人說道。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無法理解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 “請你說實話,是不是你把止痛藥掉包成安眠藥?所以,朋美就……” 阿川桂子說到這裏,咬着嘴脣。 “不,那個,你們搞錯了。” “搞錯甚麼?”利明說,“你還想殺我父親。” “所以,那個……哈哈哈,搞錯了。” 高之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他自己也搞不懂爲甚麼,明明一點都不好笑,自己一定是瘋了。“哈哈哈,搞錯了,這是意外。對,這是、意外……真的沒事。” “你別想隱瞞了,那你爲甚麼想殺我父親?請你解釋一下。” “這是……” 高之神色緊張地抬頭看着他們,其他人都用冷漠的眼神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察覺眼前的狀況很不對勁。 “怎麼回事?”高之問,“你們聽到了我和森崎先生的對話嗎?而且,”他看着阿仁和阿田,“連你們也一起聽到了?” 阿仁撇着嘴說: “你就從實招來吧,是不是你掉的包?你打算殺了朋美,和雪繪結婚吧?” 阿仁說話的語氣和剛纔完全不一樣。高之張大了嘴。 “你們……你們到底是甚麼人?” “該回答問題的是你,”利明說:“趕快回答,是不是你把朋美藥盒裏的藥掉了包?”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 “沒想到你死不承認,好吧,田口先生,那就拜託你了。” 利明口中的田口先生就是那個大個子男人阿田。他點了點頭,打開雪繪房間的門,對裏面說了聲:“請你出來吧。” 高之看到緩緩從房間裏走出來的人,頓時渾身發抖,說不出話。因爲站在那裏的是已經被殺的雪繪。 她用悲傷的雙眼看着高之。 “拜託你說實話。” 她語帶哽咽地說。高之立刻察覺到是怎麼一回事,看着伸彥。 “你終於知道了吧?”伸彥說:“這個別墅所發生的一切,不管是搶匪還是殺人案都是假的,統統都在演戲。” “爲甚麼要這麼做?” “爲甚麼?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爲了證明你的殺機。” “殺機?” “對,爲了證明你的殺磯,才策劃了這出大戲。” 原本在二樓的人紛紛走下樓梯,圍坐在高之和伸彥周圍。阿仁手上沒有拿槍,阿田摟着下條玲子的腰。 “一開始只是身爲父母,不相信朋美是意外身亡。我們進行了各種調查,得知了重大的消息。有目擊證人說,曾經看到朋美在墜落山谷之前,在車禍地點附近停下車,然後才衝向懸崖,顯然不是因爲睡着而墜落懸崖,而是自殺。” “自殺……?” “但是,我們不瞭解她的動機。這時,我得知朋美那天和雪繪見了面,就問了雪繪,朋美那天的樣子有沒有甚麼不對勁。雪繪一開始說,她甚麼都不知道,但在我多次追問後,她終於告訴我藥盒的事。” 高之看着雪繪。她低着頭。伸彥對她說:“你可不可以把告訴我的話再說一遍?” 雪繪驚訝地抬起頭,隨即輕輕點了點頭,把視線從高之身上移開後說了起來。 “那天,我和小朋約在教堂附近的咖啡店見面。是她約我的,她說有話想和我聊一聊。我也不知道她爲甚麼約會在那裏見面,即使見面後,她也遲遲沒有切入正題。不一會兒,她從藥盒裏拿出藥,說她要喫藥。我不經意地看了她的藥,立刻驚訝不已。因爲那並不是止痛藥,雖然看起來很像,但並不是同一種藥。我告訴了小朋,她很驚訝,然後勉強擠出笑容說:‘啊喲,真的耶,不知道怎麼會弄錯。’最後,她並沒有喫那兩顆藥,我剛好有和她相同的藥,所以給了她兩顆。但是,小朋之後就心不在焉,臉色也很差。臨別時,我問她找我到底有甚麼事,她回答說,算了,沒甚麼事。” 沒有喫藥?朋美沒有喫安眠藥──? “聽雪繪說完後,我恍然大悟,”厚子說:“朋美髮現自己的藥被人掉包了,而且也知道是誰掉的包,高之,是不是你?” 高之沒有說話,事到如今,即使否認也沒有意義。 “那孩子太可憐了,她認爲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試圖殺她,高之,你知道她得知這件事所承受的打擊有多大嗎?她失去了對生命的希望,所以纔會選擇自殺。” 原來是這樣。高之心想。終於真相大白了。藥盒裏的藥不是別人放進去的,而是她根本沒有喫藥。 “當我們得知真相時,我們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高之,我們無法原諒你,覺得一定要向你報仇。但是,要如何才能證明真相?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證人,況且,朋美是自殺,並不是你殺了她。雖然等於是你殺了她。” “所以才安排了這場戲……” “我們想知道你是否抱有殺機,唯一的方法,就是了解你是否爲了守住朋美的死亡祕密而再度產生殺機。我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設計出這樣的狀況,我太太演過戲,但我和利明的演技太差了。” “不,沒這回事,你們的演技很棒。” 高之不知道誰在說話,轉頭一看,發現阿田面帶笑容。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擔任顧問的劇團演員仁野和田口團長。” 阿田和阿仁微微欠了欠身,“還有下條和木戶,只有外行演戲太令人不安了,所以,重要的角色還是請了專業的演員來參與。” “還有兩個人,”田口說:“那兩名警官。” “對,他們真的幫了大忙了,又要演阿藤,又要打電話,在我從陽臺上跳下去時,又把我救了上來。” “多虧了阿川小姐的劇本,才能夠這麼成功,劇本真是寫得太好了。” 聽到仁野這麼說,阿川桂子微微笑了笑。 高之茫然地看着他們說話,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一切的確都是虛構的,只有自己失去了一切這件事纔是真的。 “我剛纔說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伸彥低頭看着高之說:“但是,你是不是還有疑問?比方說,關於藥盒裏的藥。既然朋美沒有喫,你放在裏面的安眠藥應該還留在藥盒裏。雖然無法成爲決定性的證據,但可以成爲物證。我們爲甚麼沒有交給警察,或是採取其他的行動?” 聽伸彥這麼說,發現這的確是一個問題。那兩顆藥去了哪裏?高之抬起頭。 “藥被掉了包,”伸彥說,“藥盒裏的不是安眠藥,而是如假包換的止痛藥。” “甚麼?” “所以,”伸彥舔了舔嘴脣,“朋美把雪繪給她的藥放進了藥盒,把安眠藥丟掉了。她在這樣的狀態下自殺,你知道她爲甚麼這麼做嗎?” 高之搖了搖頭。他的腦筋一片空白,已經無力思考。 “你應該不知道吧,朋美不希望你揹負殺人的嫌疑。她受到這麼重的打擊,卻仍然愛着你,想要袒護你。你想要殺的朋美就是這樣的女孩。” 高之感到整個胃都擠了上來,心跳加速,耳朵嗡嗡作響,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我們已經證明了你的殺機,也完成了復仇。” 伸彥說完,轉身面對其他人,“我們去休息吧,大家都累壞了。” “真是一出大戲。”那個叫阿仁的男人說:“阿川小姐,你別忘了你答應我們要改寫成舞臺劇。” “好,但我現在好想睡覺。” 所有人都走上樓梯,只有高之仍然坐在酒吧中央。 “很遺憾,沒有你的房間。” 伸彥在樓梯中央說道,“你的行李都放在門口了,你在這裏休息一下無妨,但請在天亮之前離開,之後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知道了嗎?” 腳步聲上了樓,傳來關門的聲音,但身旁有動靜。高之抬起頭,發現雪繪站在那裏。 “爲甚麼?”她的眼中含着淚水,“我不是拜託你不要讓小朋傷心難過嗎?” 高之站了起來,說了聲:“不是已經落幕了嗎?”然後走了出去。 走出別墅時,他覺得有人在看他,但轉過頭時,發現身後沒有任何人。而且,他發現來這裏時,那副掛在門口的面具已經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