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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瞪眼望着西恩,像是在等待某種證實或是確定;但他究竟想要他證實還是確定什麼,西恩卻毫無頭緒。他看起來彷彿正在等待什麼人來赦免他,赦免他小時候不曾上了那輛車的罪過,赦免他生了一個後來要被人殺死的女兒的罪過。
曾經有幾次,西恩慢跑經過加農街時,會停下來,站在路中央,在當初他和吉米還有大衛·波以爾扭打成一團的地方,抬頭就會看到那輛車,停在那裏,虎視眈眈地等着他們。有幾次,西恩感覺自己依然聞得到那股濃濃的蘋果味;他還知道,如果自己猛地轉頭,轉得夠快的話,他將會看到那輛車駛向街角,他將會隔着後窗玻璃看到大衛·波以爾的臉,怔怔地望着他們,直到距離終於模糊了一切。
曾經有那麼一次,在十年前的一次狂飲聚會上,血管裏流竄着濃烈的波旁威士忌的西恩在恍惚中突然想到,或許他們其實全都上了那輛車。而過去幾年和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場夢。他——還有吉米和大衛·波以爾——其實都還是讓人關在地窖裏的十一歲男孩,在黑暗中想象着自己活着逃出來後可以擁有的人生。
西恩以爲這個想法會成爲一夜狂飲醒來後一個遙遠模糊的記憶,但它沒有。它像是卡在鞋墊裏的小石子,在西恩腦子裏的某個角落找到了一個永久的棲身之所。
所以,西恩有時會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來到加農街,站在舊家前面,任由大衛·波以爾的臉孔閃過他的眼角,然後再慢慢消失,任由那股強烈的蘋果味瀰漫在他的鼻腔裏,心裏想着,不,快回來,不要跟他們走。
他迎向吉米渴望的目光。他有話想說。他想告訴他,是的,他也曾想過如果當初他們也上了那輛車,事情又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想告訴他,他確實曾經想象過那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生,而那個想象中的人生從此陰魂不散,在每個轉角流連徘徊,像某個迴盪在空氣中的名字隨微風溜進窗子。他想告訴吉米,他有時還是會從同一場噩夢中驚醒,那場腳底下的街道死命要把他往打開的車門裏推送的噩夢。他還想告訴他,從那天起他就不再清楚自己這一生到底要做什麼,要怎麼過了。他想告訴他,他常常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自己的存在。
但此刻他們畢竟置身停屍間,吉米女兒冰冷的屍體就躺在他們之間那張冰冷的金屬桌上。畢竟懷迪還拿着紙筆站在他們身邊。於是,面對吉米寫滿整張臉的渴望和祈求,他只是淡淡地說道:“走吧,吉米。我們上樓去喝杯咖啡。”
安娜貝絲·馬可斯在西恩眼裏是個天殺的強悍的女人。坐在這個週日夜晚瀰漫着一再熱過的食物氣味的冷冰冰的自助餐廳裏,和兩個冷冰冰的男人談論着她那躺在七層樓底下停屍間裏的繼女,西恩看得出來她內心的煎熬,看得出來這一切正在一點一滴啃噬着她的心肺。但她就是強撐着,怎麼也不肯倒下。她始終紅着眼眶,但西恩一會兒便明白了,她並不打算讓眼淚流出來。她拒絕在他倆面前崩潰悲泣。他媽的絕不。
談話間,她好幾次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她說着說着喉嚨便哽住了,彷彿胸口藏了只拳頭,四處出擊擠壓着她的器官。她舉起一隻手,狠狠地抵住胸口,嘴巴再撐開了點兒,等着,等着她終於搶到足夠的氧氣,好繼續把話說完。
“她星期六下午四點半左右下班回到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