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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的我真怕了,比親眼看到媽媽的屍體還要害怕,比流浪在餓狼出沒的荒野還要害怕,我是害怕到了所有人都將死去的那一天,那些害死我媽媽的壞人,和所有的好人同樣死去,死得沒有任何差別!
父親把我抱入懷中,口中呵出大片熱氣,自言自語道:“人生是什麼?我們生下來,然後又死掉。”
不久,我從父親口中知道了他的祕密——所謂“101工程”的研究對象,並非核武器或洲際導彈,而是地球將於何時毀滅。不是毀滅於美蘇核戰爭,就是毀滅於萬惡的資本主義對環境的破壞,或是毀滅於自然災難本身。只不過,到時候不分什麼東方社會主義陣營,或西方資本主義陣營,也不分什麼一小撮帝國主義壟斷資產階級,或是世界上四分之三掙扎在水深火熱中的勞苦大衆,反正是一起灰飛煙滅。
父親在觀測核爆數據的同時,也發現最近十幾年來,地殼活動越來越反常,各種災變也因此不斷,甚至預言到了幾年後的唐山大地震。雖然,“101工程”只是最高統帥不經意間的一個指示,父親卻徹底迷戀上了這項工程,以至於數年間再沒離開過柴達木盆地,日夜與人工地震和密密麻麻的數據,以及讓人孤獨到絕望的星空爲伴——要不是有我陪伴,他早就走火入魔了。
父親的研究不但深入地底,還指向了天空——上頭給他配備了最先進的無線電設備,可以直接將信號發射到太陽系以外。他堅信自己接收到過神祕的電磁信號,只是限於技術障礙無法破譯——簡而言之就是外星人的信息。
那年,我十三歲。
也就是在那一年,中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投入巨大的“101工程”,以及父親的世界末日研究,都被當作荒誕不經的胡鬧而被撤銷。父親不願離開地下研究所,在所有人員都撤離以後,我們父子又堅持了一段時間,他還想繼續整理那些令人震驚的數據,直到消耗完所有補給,在大雪中等待死亡降臨,纔有一隊軍人把我們救了出來。父親被強制送回北京,繼續從事核武器研究,而他數年來艱苦採集來的數據,卻被輕而易舉地銷燬了。
他瘋了。
我本以爲父親活不了幾年,沒想到他在精神病院裏活了三十多年,至今依然坐在躺椅裏,從早到晚爲病友們描述核爆炸的情景。半個月前,我專程去看過父親一次,他差不多已認不出我了。我緊緊抓着他的手,看着他混濁的雙眼,彷彿回到柴達木盆地的荒野,看着他遙望星空的目光——很遺憾我無法抱着老父的骨灰去墓地,因爲他必將活得比我長久。
我的時光已所剩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