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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還很小的時候,以爲掌管皮拉斯特銀行的,是那些在大廳裏散步的人。實際上,他們都是地位卑微的聽差,但這些人個個相貌堂堂,穿着極其整潔的常禮服,寬大的馬甲上吊着銀色的手錶鏈,在銀行大廳走來走去,行動持重,面帶威嚴,在小孩子看來他們是那裏最爲重要的人物。
休十歲時被他的祖父,也就是老塞思的哥哥帶到這裏,大理石牆面的銀行一樓大廳看上去像一座教堂:巨大、親切、靜默,一羣精英術士爲他們在此所祀奉的、被稱爲“金錢”的上帝履行着一種難以理解的儀式。祖父帶他到處轉了一遍:鋪着地毯的三樓十分安靜,爲股東及其職員所佔據,童年的休在那兒得到了一杯雪利酒和一盤餅乾;在四樓,一個個高級職員坐在桌前,戴着眼鏡,面色凝重,四周圍着一包包用絲帶捆紮的文件,看上去像一個個禮物包;低級辦事員在頂層,成排坐在高高的桌子前,就像休的那些玩具士兵,用墨水染黑的手指唰唰地在分類賬上登記條目。但休最感興趣的地方是地下室,儲藏間裏存放的合同契約比爺爺的歲數還要大,有幾千張郵票等着被人貼在信封上,另外還有一整大間屋子專門存放墨水,裝在巨大的玻璃廣口瓶裏。一時間休開始浮想聯翩,好像看見墨水一路來到銀行,被職員們用筆寫在紙上,然後這些紙張又回到地下室,永久地保存在那兒。經過這麼一番過程,銀行就賺到了錢。
幼年的神祕感已經消失了。現在他知道,那些成堆的、用皮革裝訂的分類賬上並沒有什麼晦澀難懂的字句,不過是簡單的金融交易單,職員們耗時費力地編寫出來,一項一項地更新它們。他自己的手指也會因爲成天填寫單據而抽筋,染上斑斑墨跡。現在看來,匯票這種東西也不再具有魔法,不過是寫在紙上,由銀行保證未來某個日期必定支付的承諾。他小時候以爲“折扣”是倒着數的意思,就好像從一百倒着數到一,原來卻不是那麼回事,而是指以票面值稍低的價格購買匯票,保存到一定日期後兌現,獲得小部分利潤。
休是總出納喬納斯·茂貝瑞的助理。茂貝瑞四十上下,禿頭,人心眼不錯,但脾氣有些乖戾。他總是花很多時間跟休解釋這解釋那,囉囉唆唆,可要是休稍有一點點匆忙大意,他就立刻挑剔責怪。休已經跟着茂貝瑞幹了一年。昨天他犯了一個嚴重錯誤,把運往紐約布拉德福布匹的一份貨物提單弄丟了。布拉德福製造商已經來到樓下的銀行大廳取他的錢,茂貝瑞要在簽字授權付款之前審一下提單,可休無法找到文件,他們不得不讓人家明天一早再來。
最後休還是找到了文件,但一整晚他都擔驚受怕。今天上午,他爲茂貝瑞設計了一個新的文件處理系統。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兩個廉價的木托盤,兩張橢圓形的卡片,還有羽毛筆和墨水瓶。他慢慢地在一張卡片上工整地寫下:
請總出納查閱
在第二張卡片上寫下:
總出納已經處理
他又仔細地將多餘的墨水吸乾,然後用圖釘將卡片分別固定在兩個托盤上。他把托盤放到喬納斯·茂貝瑞的桌子上,站在那兒端詳他的作品。就在這時,茂貝瑞先生走了進來。“早上好,休先生。”他招呼道。在銀行,人們都是以名字稱呼所有家庭成員,以免把這麼多皮拉斯特弄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