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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知識淵博的律師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不知做過多少次動人的陳述,但是今天不同以往,他還從未像現在一樣在法庭上動情地說出如此短的一句話。當拉那醫生,也就是這樁案件的中心人物,這個集中了所有人緊張關注的關鍵人物,這個已經被官方宣佈正式死亡的人,突然出現在法庭的證人席上的時候,整個法庭上的人們全都驚呆了。那些旁觀者,也就是主教十字村對拉那醫生再熟悉不過的人,現在又看到了他,拉那醫生看上去面容消瘦,神情有些憔悴,他現在的臉上神情凝重,顯示出內心對整個事態的深刻關切。所有人都能看出來,拉那醫生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沮喪甚至絕望,動作遲緩顯得很憂鬱,但是,除此以外,所有人在內心也承認,他們從未見過一個如此優雅和如此有風度的人,拉那醫生的身上所表現出的風度足以使人傾倒。拉那醫生走上證人席,先向法官鞠了一躬,接着向法官問了一個問題,問是否允許他首先做一番個人陳述,他的這個請求得到了法官的同意,當然,法官也適時地提醒拉那醫生,他所陳述的一切,都可以用作法庭上對他不利的證據來使用,拉那醫生再次向法官鞠了一躬,然後就開始了自己的陳述:
“我多麼希望,”拉那醫生說道,“在6月21日當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坦率地告訴大家,在那天晚上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如果我知道那些無辜的人所受到的痛苦,如果說我知道後來我給這個世界上我所深愛着的人帶來了那麼多的麻煩,我就應該老早來到這裏把這件事說清楚;但是,我並沒有這樣做,我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的確是有很多原因的。我真心希望,一個內心不快樂的人,就應該從所有對他熟知的人的世界當中自動消失,但是我卻沒能預見到我的行爲會影響到其他人。請允許我盡我的全力來對我所造成的麻煩做一些補救工作。”
“對任何一個熟知阿根廷共和國曆史的人來說,拉那這個姓是非常有名的。我父親出身很高貴,他的血統是古代西班牙最純正的血統,長期以來在共和國佔據着高位,本來他可以成爲共和國的總統的,但後來他不幸死於發生在阿根廷中西部的聖胡安省的騷亂。再以後,雪上加霜,要不是後來我們家遭受巨大的經濟損失的話,我和我的孿生兄弟厄內斯特本來有着十分光明的前程,於是我們兩兄弟就不得不自謀生路。先生們,對此我要抱歉,看上去這些細節似乎與我所述說的主旨無關,但是我剛纔所說的一切對我下面要說的內容的確有極大的關係。”
“剛纔我說過,我有一個孿生兄弟,他的名字叫厄內斯特,我們兩兄弟長得實在像極了,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人們根本分辨不出我們倆兒誰是誰。甚至最微小的細節上,我們兩個都十分相像。隨着我們年齡的增大,我們的相貌還是有一些變化,因爲我們面部表情和神色不同,但是我們在外部形體和相貌上的差別是極其微小的。”
“對我來說,對一個已經死亡的人苛責過多,我絕對不是這樣的人,更何況死者還是我的兄弟,我只有一個弟弟啊,但是,我更願意讓熟悉他這個人品行的那些人們對他做出評價。我只想說——我不得不說出來——我在成年以後,那時候我還很年輕,我曾經搞過一個惡作劇,把我的弟弟嚇慘了,所以我弟弟後來對我極端地厭惡和憎恨,他那麼恨我,我認爲這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是可以理解的。由於我們倆兒長得非常像,我弟弟的所作所爲讓我個人的名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爲他做的許多破事兒而身背罵名。最後,在一樁極不名譽的生意當中,我弟弟計劃用這樣一種方式把他對我的憎惡之情全部發泄出來,我不得不被迫從此離開我的故鄉阿根廷,在異國他鄉,在歐洲尋找一份新的職業。由此,我擺脫了他對我的仇恨,我獲得了一種新的自由,這在一定程度上補償了我不得不離開故鄉的內心痛苦。我選擇了醫學作爲我新的職業,我在格拉斯哥完成了我的學業,我有足夠的錢用以支付我在那裏的一切喫穿花費用度,我最終選擇在主教十字村定居,並從此開始執業行醫,我之所以選擇在遙遠的蘭開夏郡的小屋裏生活,那是因爲我堅信,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聽到任何關於我弟弟的消息了。”
“就這樣,我過了幾年順心日子,我遂了我的心願,可是最終,他還是找到了我。有些住在利物浦的朋友在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時候把我的行蹤暴露給了他。他的錢財早已敗光,他總想分享我的所得把他的老本兒翻過來。他了解到我很怕見到他,於是就想當然地認爲我會心甘情願地收買他。我從他那兒收到一封信,信中說他馬上就要來了。這是我個人生活和事務中一個絕大的危機,想也能想到,他的到來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會給我拼死都要守護的那些人帶來某種恥辱,讓他們蒙羞。於是我採取了各種防範措施以保證發生的任何不好的事都應當只降臨在我一個人頭上,這就是”——阿洛伊斯·拉那醫生說到這兒,轉過身來看着法庭上的嫌犯——“我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而我的出發點被人完全誤解了。我唯一的動機,是要將這件事和我最親愛的人之間徹底隔絕起來,不能讓我最親愛的人蒙羞,或者受到這件醜聞的影響,哪怕是一絲一毫我都不允許。隨着我弟弟即將到來,醜聞和讓家族蒙羞的極不光彩的事兒也會隨之抖摟出來,也就是說,隨着他的到來,那些過去曾經發生的醜事兒和所有的不愉快將重新上演。”
“在我收到我弟弟的來信之後不久,他就來到了主教十字村,他是天黑以後來的。我那時正一人在書房獨坐,僕人們都已經睡了,門外的石子路上傳來一陣兒腳步聲,隨即我從窗戶上就看到我弟弟也正隔着窗戶向屋裏面瞧呢。他和我一樣,臉颳得很乾淨,我們兩人的相貌依然很像,看到他簡直就好像是我本人在照鏡子一樣。他戴着一副綠色眼罩,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我們的相貌幾乎完全一樣。接着,他在窗外乾笑了一聲,帶有一絲嘲諷的意味,這是他從孩童時代就養成的一種習慣動作,看到他這個動作,我太清楚不過了,窗外站着的這個人就是曾經把我驅逐出故鄉的同一個人哪,而這個人竟然是我的親兄弟,正是他不斷地讓我們拉那家族這個尊貴的姓氏蒙羞啊。我走到門前爲他開門,讓他進來。那個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鐘左右。”
“我的弟弟隨我走進書房,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立刻看出他一直在過着十分墮落的日子。他從利物浦趕來,十分疲倦,而且身上有病。我看到他的臉色異樣,感到十分喫驚。我運用我學過的醫學知識對我弟弟的臉色仔細觀察,可以斷定他已經罹患非常嚴重的疾病,病患在內而非在外,都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地步。同時我也可以看出,他長期酗酒,他的臉部和頸部有青腫和瘀傷,那一定是他和船上的水手起衝突扭打所致。他戴着綠色眼罩正是爲了掩飾他眼部所受的傷,當他進門的時候就一把將眼罩拿了下來。他穿着一件夾克,裏面套着一件法蘭絨襯衫,腳上穿的是靴子,一進門他就十分粗魯地把靴子踢到書房一邊兒去了。他現在的貧窮和寒磣只是讓他對我更加充滿敵意,他的報復心就愈發顯得強烈了。他對我的仇恨此刻簡直到了一種癲狂的狀態。根據他本人的敘述和說法,我在英國掙大錢大把大把數鈔票的時候,他卻一直在南美忍飢挨餓呢。我簡直無法向你們用言語形容他當時對我的各種冒犯,他還用惡狠狠的言語威脅我。我當時在書房裏對他的印象是,他受的各種苦以及他本人長期放蕩冶遊已經完全淹沒了他的理性。他在書房裏胡亂地走來走去,就像一頭野獸,問我要酒喝,問我要錢,嘴裏面不乾不淨,使用的全都是骯髒污穢的語言。其實我也是個火爆脾氣,但是我要感謝上帝,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說,那天我控制住了我自己,我甚至對他連一個小手指頭都沒動。然而,我的冷靜和平靜卻更加激怒了他。他在書房裏咆哮着,詛咒着,他在我的臉前面揮舞着他的拳頭,就在這時,突然,他的臉上出現了好一陣兒可怕的痙攣,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然後高聲尖叫了一嗓子就雙手合十又立刻散開,整個人就這樣癱倒在我的面前了。我扶起他,把他拖到沙發上,喊着他的名字,但是得不到任何回應,我抓着他的手,感覺他的手越來越冷,最後變得完全溼冷沒有了體溫。心臟病最終把他完全摧毀了。他用自身的暴力殺死了他自己。”
“我坐在那兒,坐了好長一段時間,彷彿自己剛剛做過一場可怕的噩夢,眼睛盯着我弟弟的屍體。突然,我回過神兒來了,原來是伍茲夫人在敲門查問情況,她也是被我弟弟臨死前的那聲尖叫嚇到了。我吩咐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又過了一會兒,有個病人在敲手術室的大門,可當時我沒有注意,於是那個病人就走了,也不知道來看病的人是男是女。我坐在那兒沉思了好久,漸漸地,一個計劃在我的頭腦中慢慢地形成了,這個計劃的形成過程可以說是完全自動的,簡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我從椅子上起身站了起來,下面做的各種動作一氣呵成,根本就沒有經過大腦就順利完成了。只能說這是一種生存本能,一種無法抗拒的生存本能,指引着我朝着一個確定的方向前進。”
“自從我的個人生活方面出現了變化以後,尤其是在我退婚以後,主教十字村的人們就開始討厭起我這個人了。我的生活計劃已經完全毀了,人們現在很不友善地對待我,許多人簡單粗暴地判斷我這個人的人品,而我的內心卻在一直期待着人們能夠真正地同情我。現在,我弟弟死了,我最擔心的事兒,也就是有關他的醜聞暴露的危險已經隨着他生命的終結消失了;但是,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呢,我仍然感到心痛,我強烈感到事情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繼續下去了。實際的情況是,我個人的感情是過於敏感和脆弱了,並且我對於別人的感受也沒有做到真正的寬容和大度,但是這的確就是我的真性情。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現在可以讓我離開主教十字村的機會,我希望自己能讓這個村子裏的每個人都喜歡我。而眼下,就有這樣一個機會,這是我從未想過,或者說想都不敢想的機會,眼下的這個機會可以讓我同自己的過去做一個徹底的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