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黃鬍子,你怎麼纔回來?”支隊長站在正房門口,手持着左輪手槍,瞄着南邊粉牆上用墨筆畫出的靶子,看到我和黃鬍子牽着紅馬歸來,他垂下槍口,不滿意地問。
就是那天下午,紅馬開始交了好運,黃鬍子像侍弄親兒,我像侍弄親爸一樣侍弄它,小老舅舅說。那匹紅馬到底是匹騍馬還是匹兒馬?梨花裏飛進一隻黃雀,黃雀把花瓣啄下來,牆外嗖嘍一聲響,一粒彈子擊中黃雀後穿花而過,落在房後去,黃雀垂直落地,掉在我和小老舅舅之間,雀睜着一隻眼,嘴裏吐血,綠羽裏翻出黑毛,數十片梨花飄飄降落。這些枉殺生靈的小雜種!小老舅舅寡淡無味地罵了一句。我撿起黃雀,欣賞着它纖細精巧的小腳爪,聽着小老舅的話:誰還記得清是匹騍馬還是匹兒馬!反正是匹天上難找地下難尋的紅馬!一匹紅馬……小老舅舅灰色的眼珠流溢出心馳神往的色彩,空氣中突然充溢着馬牙山頂上融雪的味道,越過頹圮的舊牆,馬牙山頂白光閃爍,雪水下瀉,汩汩地灌溉着草地。河溝裏,渾濁的雪水奔騰。
真是一匹駿馬。我的心也受着馬的濡染,“皮寒”消退,渾身疲乏無力。
黃鬍子牽馬佇立,雙眼盯着地面。小老舅舅說我猜想那怪物又在吸食他的腦漿了。支隊長僅僅是不滿,似乎並沒動怒、甚至還有幾分慚愧的意思。後來他發怒是因爲他看到了馬嘴上被勒破了的地方,他即使發怒也是溫文爾雅,嘴裏沒有半個髒字。
“怎麼搞的?黃鬍子!你成心整治它?”支隊長的明亮馬靴跺得青磚甬道橐橐地響,“肚皮上的死毛也沒掃掉?”副官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用金鍊子拴着的金殼懷錶,臉色蒼白,掛着幾粒白色虛汗的鼻尖上有軟沓沓的味道,“一點鐘拉馬出去,四點鐘拉馬回來,黃鬍子你搞什麼鬼名堂!”他舉起槍來,對着白牆上的黑圈圈開了一槍。左輪槍響聲不大,但清脆得很,四壁迴音,天空佈滿玫瑰雲。小老舅舅抖了一下,黃鬍子的頭卻垂得更低了。
外甥,我活了五十好幾年,還從來沒見過像支隊長那般俏麗的男人,他活活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媳婦,那眉那眼都會說話,衣服又貼身合體,人是衣裳馬是鞍。皮靴皮帶皮槍套,金錶金牙金鎦子。皮鞭皮手套。金筆金眼鏡。還有一手好槍法,一槍就崩落碗大一塊牆皮!
我睡眼蒙嚨地望了一眼那道將倒未倒的牆,苦澀地打了一個呵欠。
春日裏暖風怡人,花香濃郁,容易犯困,小老舅舅提醒我:大外甥你可別睡着。
支隊長又開了一槍,自然又打落了碗大一塊牆皮。他把冒煙的手槍插進槍套,伸伸懶腰,踱到黃鬍子面前,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