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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父親說,天和地突然變得垂頭喪氣,好像一羣努力工作着的下屬受到上司的痛斥一樣。這種零刀把人割死的把戲原來並不是什麼創造。父親說他的兩位表哥沿着青石街道懶洋洋地向南走去,把垂死叫嚎着的大奶奶扔在橋頭上,再也不管不問。父親與他的二位堂兄弟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卻像中了魔法一樣,緊跟着天、地往南走。家家的狗都夾着尾巴怪叫着,根本不敢跑出家院。父親說啞巴德高不斷地撿起路邊的石片,投擲到街道兩側我們那些叔叔伯伯家裏去,好像他對這些自家的人有着深仇大恨。父親說瞎子德重用竹竿探索着道路,走得像風一樣快。
他們一行走到村南,在當年我們的老爺爺拋棄二姑奶奶的蟲巴蠟廟前停住。天揮槍打死一匹野兔,地打死一隻肥胖的大獾。開剝獸皮、清洗獸肉的任務由德高承擔,攏集柴草的任務由我承擔。瞎子陪着天、地說話。
父親說等他攏來一大堆柴草時,聽到兩位表哥正在大笑。地用腳踢着瞎子的屁股說:“果然是好法子,明天就試試。”
天說:“事不遲疑,喫過肉就動手。”
父親說他對那位陰險的瞎眼堂哥一向不滿意,見他得到表哥們的讚賞,心裏很不痛快。正好這時啞巴肩着剝去皮的獾、拎着褪去皮的兔,渾身水淋淋地走過來,父親便對他做了幾個手勢,使了幾個眼色,激起了他對瞎子的滿腔怒火。父親說啞巴把獸肉往草上一扔,便撲上去掐住瞎子的脖子。瞎子全無提防——有提防也難抵啞巴的蠻力——當場被按倒在地。天和地愣了半晌,才衝上去營救。他們每人擰住啞巴一扇耳朵,好不容易纔把他掙起來。啞巴的手卡在瞎子脖子上不松,天用槍托子敲了啞巴的鼻樑——鮮血進流——啞巴去捂鼻子,瞎子纔算得救。父親說瞎子臉色青紫,如果有眼珠,早就凸出來了,幸虧瞎子沒眼珠。
天伸手在瞎子鼻孔處,試了試。然後又騎在瞎子身上,用雙手擠壓他的胸膛。瞎子長出了一口氣,活了過來。
父親說地連抽了啞巴十幾個耳光,啞巴捂着腮幫子,紅着眼珠子,但始終未反抗。
他們點着火,燒獸肉。燒得半生不熟,胡喫一通。喫飽後,天和地肚皮朝天躺在乾草上,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
父親說天說天上的星星與地上的人一對一,一人頭上頂顆星。
地說那純粹是胡說八道,譬如說我們隨時都可以宰人,但並沒有看到人死星落。天說那些流星不就是在落嗎?地說那不是落,是星星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