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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又低聲咕噥了幾句。然後,天一揮手,說:“跟他走。”
父親說他們一行五人,尾隨着一絲不掛的德強,拐彎抹角,穿過幽暗的小巷,進入一個大門樓。父親認出這是我們的七老爺爺的家。
父親說你們的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被處決之後,七老爺爺和七老奶奶就是家族中的尊長了。他們家裏也有一條狗,是狼與狗的子孫,原來非常兇猛,用指頭粗的鐵鏈子拴着,天上飛過一隻鳥,它都要躥跳叫嚷,因爲性子太猛躥跳太高,常常被鐵鏈子頓回去翻跌筋斗。奇怪的是這條惡狗那傍晚竟然一聲也不叫,縮在窩裏哼哼着,像感冒了的人一樣。父親說那狗是被天和地這兩個殺人魔頭給威住了。狗通人性,父親說它知道天腰裏的大鏡面匣槍和地懷中的花機關槍不是好惹的。你蹦得再高,也蹦不過槍子兒;你跑得再快,難道就快過了槍子兒不成?
父親說七爺爺在院子裏迎接他們。父親說他們的七爺爺原是個紅了眼不認親屬的東西,他是他們同輩中最小的,提籠架鳥,鬥雞走狗,喫喝嫖賭,人世間諸般惡事都沾過邊,平日家斜着眼看人,家族中送他外號“七斜”。可是那天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七斜”竟戴着瓜皮小帽,穿黑緞子長袍,滿臉堆着笑,像村公所裏的賬房先生一樣,點頭哈腰地招呼他們進屋去喝湯。父親說他們一行,癡子德強在前,依次是天、地、德高、德健,德重挾着馬杆殿後,魚貫而人,很像後來我們在電視機上看到的一隊進入開幕式的運動員。
父親說我們的七老奶奶是個一臉大麻子的女人。父親說他的七麻子奶奶雖然長相兇惡,但人卻善良、和藹、慷慨大方,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肝掏出來給晚輩們喫了。父親說他心裏其實挺喜歡這位麻奶奶的。
堂屋裏已經擺好了桌椅。父親說他們家族中房屋內部的格局差不多都跟大爺爺家一樣,幾百年也沒有大變化。麻奶奶極醜的臉唬了天和地一下子,父親說他看到天和地都縮了一下肌肉。麻奶奶親熱地迎上來,大聲說:“好外孫,早聽說你們來了,把我歡喜死了,快坐,快坐。”
父親說麻奶奶安排天、地入座之後,也不怠慢、疏淡他們。她逐一呼着他們的名字:“德高、德重、德強、德健,你們這四條小狗,都快坐下吧。”
七爺爺進屋,忙不迭地端茶倒水。父親說,“七斜”成了這副模樣,也算是威風掃了地皮。父親說我們的七老爺爺倒了一巡茶,點燃了三根羊油大蜡燭,自己也怯怯地入了座。
父親說麻奶奶端上菜來,七個盤八個碗,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把一張大桌子塞得滿滿的。
七老爺爺殷勤地勸酒勸菜。天優雅進食,地狼吞虎嚥。父親說天和地的手套不知是用什麼質料做成,那麼白那麼光滑。酒過三巡,父親說七老爺清清喉嚨,對天和地說:“二位賢外孫,當年害你們母親的事,我可是一點點都沒參與,你們的七姥姥可以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