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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得好啊,”爹說,“我反覆掂量了,不能讓你們跟着我往黑道上走,你們,”爹指點着我們,說,“你們都去入社,我一個人單幹。我早就發過誓要單幹到底,不能自己掌自己的嘴。”
“他爹,”娘含着眼淚說,“要人還是一家子齊入了吧,你一個人在外邊單幹,這算怎麼一回事?”
“我說過了,要想讓我人社,除非毛澤東親自下令。但毛澤東的命令是‘人社自願,退社自由’,他們憑什麼強逼我?他們的官職,難道比毛澤東還大嗎?我就是不服這口氣,我就要用我的行動,試驗一下毛澤東說話算數不算數。”
“爹,”金龍哥用嘲諷的口吻說,“您就不要一口一個毛澤東了,毛澤東這名字,不是我們這些人叫的,要叫毛主席!”
“你說得對,”爹說,“應該叫毛主席。我雖然單幹,也是毛主席的子民。我的土地、房屋,都是毛主席領導下的共產黨分給我的。前天洪泰嶽託人帶話給我,說再不入社,就要對我採取強制措施。牛不喝水強按頭?不行,我要上訪,去縣裏,去省裏,去北京。”父親對母親叮囑道,“我走之後,你帶着孩子們去人社。咱家有八畝地,五口人,人均一畝六分,你們帶走六畝四,剩下的歸我。有一盤耬,是土改時分的,你們也帶着去入社,但這頭小公牛,給我留下。這三間廂房,顯然是沒法分了,孩子們都大了,這幾間小屋盛不下了,入了社,你們就可以跟大隊裏申請宅基地蓋房子,等你們蓋好了房子,就搬出去,我死守着這裏,房子不倒,我不離開,房子倒了,我在廢墟上支個窩棚,依然不離開。”
“爹,何必呢?”金龍哥說,
“你一個人,與社會潮流對抗,這不是扒着眼照鏡子自找難看嗎?我雖然年輕,爹,但是我也感覺到了,階級鬥爭要起來了。像我們這種根不紅苗不正的人,跟着潮流走也許還能躲過劫難,逆着潮流走,正是拿着雞蛋往石頭上碰啊!”
“所以我讓你們人社,我是僱農,我怕什麼?我已經四十歲了,一輩子沒出過彩,想不到單幹,競使我成了個人物。哈哈,哈哈哈哈,”爹笑着,眼淚流到了藍色的臉上。“他娘,”爹說,“給我烙點乾糧,我要上訪去。”
娘哭着說:“他爹,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不能離開你,讓孩子們人社,我跟你單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