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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的眼皮變得很沉重了。就是用支房子的柱子也支不住它。這是個很熱鬧的夜晚,可我連連打着呵欠,母親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可我連聲對不起也不想說。這個時候,就連侍女卓瑪也不想送我回房裏睡覺。但她沒有辦法,只好陪我回房去了。我告訴她不許走開,不然,我一個人想到老鼠就會害怕。她掐了我一把,說:"那你剛纔怎麼不想到老鼠。"
我說:"那時又不是我一個人,一個人時我纔會想起老鼠。"她忍不住笑了。我喜歡卓瑪。我喜歡她身上母牛一樣的味道。這種味道來自她的胯下和胸懷。我當然不對她說這些。那樣她會覺得自己了不起。我只是指出,她爲了土司家即將增加的銀子而像父親他們那樣激動沒有必要。因爲這些銀子不是她的。這句話很有效力,她在黑暗裏,站在牀前好長時間,嘆了口氣,衣服也不脫,就便着我睡下了。
早上起來,那個嫌擠的犯人已經給殺死了。
凡是動了刑,殺了人,我們家裏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氣氛。看上去每個人都是平常的那種樣子。土司在喫飯前大聲咳嗽,土司太太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像那裏特別經不起震動,不那樣心就會震落到地上。哥哥總是吹他的飯前口哨。今天早上也是一樣,但我知道他們心裏總有不太自然的地方。我們不怕殺人,但殺了之後,心頭總還會有點不太瞭然的地方。說土司喜歡殺人,那是不對的。土司有時候必須殺人。當百姓有不得已的事,當土司也是一樣。如果不信,你就想想要是土司喜歡殺人,爲什麼還要養着一家專門的行刑人。如果你還不相信,就該在剛剛下令給行刑人後,到我們家來和我們一起喫一頓飯。就會發現這一頓飯和平常比起來,喝的水多,喫的東西少,肉則更少有人動,人人都只是象徵性地喫上一片兩片。
只有我的胃口不受影響,這天早上也是一樣。
喫東西時,我的嘴裏照樣發出很多聲音。卓瑪說,就像有人在爛泥裏走路。母親說,簡直就是一口豬,叭嘰叭嘰。我嘴裏的聲音就更大了。父親的眉頭皺了起來。母親立即說:"你要一個傻子是什麼樣子?"父親就沒有話說了。但一個土司怎麼能夠一下就沒有話說了呢。過了一會兒,土司沒好氣地說:''漢人怎麼還不起來。漢人都喜歡早上在被子裏貓着嗎?"
我母親是漢人,沒事時,她總要比別人多睡一會兒,不和家裏人一起用早飯。土司太大聽了這話只是笑了一下,說:''你不要那樣,銀子還沒有到手呢。你起那麼早,使勁用咳嗽扯自己的心肺,還不如靜悄悄地多睡一會兒。"
碰上這樣的時候,誰要是以爲土司和太太關係不好,那就錯了。他們不好的時候,對對方特別禮貌,好的時候,才肯這樣鬥嘴。
土司說:"你看,是我們的語言叫你會說了。"父親的意思是,一種好的語言會叫人口齒伶俐,而我們的語言正是這樣的語言。
土司太太說:"要不是這種語言這麼簡單,要是你懂漢語,我纔會叫你領教一張嘴巴厲害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