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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吉再次被提出牢房時,雙腿軟得幾乎都不會走路了。
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激昂的歌曲。這是多吉不會聽的歌。對於一個機村人來說,歌曲只有兩種,或者歡快幸福,或者訴說憂傷。而這些歌曲裏卻有股惡狠狠的勁頭,好像要把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抹去,只讓自己充斥在天地之間。
但這顯然又是很難做到的。這不,多吉只是掀了掀鼻翼,就聞到了春天的氣息。樹木萌發的氣息,土地從冰凍中甦醒過來的氣息。他想像不出,在那沒日沒夜的燈光下,他已經呆到春天了。往年的這個時候,他已經回到機村了。
他不沾地氣已經很久了。現在,他雙腿腿抖抖索索地站在陽光下,溫暖蜂擁而來,地氣自下而上,直衝肺腑與腦門,使他陣陣眩暈。好幾次,他都差點倒下。但他拼命站穩了,久違的陽光與地氣使他漸漸有了站穩雙腳的力量。
犯人一個個提出牢房,一個個雙手反剪,用繩子緊緊綁了起來。
綁起來的犯人每兩個被押上一輛卡車。車廂兩邊貼上了鮮紅的標語,剛寫上的大字墨汁淋漓。多吉數了數,一共有八輛卡車。一前一後的兩輛汽車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軍人和臂戴紅袖章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同樣全副武裝。裝着犯人的卡車上,是戴上了紅袖章的警察。每一輛汽車都發動了。發動機轟鳴着,噴射出嗆人的氣味把來自腳下土地和四周山野的春天氣息完全淹沒了。
多吉在押着犯人的第二輛車上。
第一輛車上的兩個犯人背上,插着長長的木牌。多吉的木牌更寬大,不同的是這木牌是沉沉地掛在胸前,掛牌子的鐵絲勒在脖子上,墜着他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戒備林嚴的車隊沿着順河而建的街道往縣城中心開。他又見到了被押來縣城那天所見到的標語與旗幟所組成的紅色海洋。躁動的,喧騰的,憤怒中夾雜着狂喜,狂喜中又摻和了憤怒的紅色海洋。過去,他多次來過縣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多的人蜂擁在街上,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同時亢奮如此,就像集體醉酒一樣。這情景像是夢魘,卻偏偏是活生生的現實。
一路的電線杆子上都掛着高音喇叭。喇叭裏喊一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那一根電線上的串着的喇叭因距離產生延遲效應,造成一個學舌應聲的特別效果:“歲!歲!歲!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