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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他就上到牧場上來了。
牧場在峽谷中的一個平臺上。平臺上就是牧場,青草茂密而茁壯,平臺有好幾里長,名字叫做“以前有冰”。確實,平臺上四處孤零零地散佈着巨大的磧石,黝黑的巨石帶着金屬的質感。
留在谷底的家人們登上樓頂,許久,纔看到老人從櫻桃樹林中走上了牧場。
嘎布說:“我以爲花妖把他迷住了呢?”孫女問:“花妖是個漂亮的女人吧?”“不要對女兒說這些。”“你的女兒已經長大了。”
索南班丹卻是沒有遇到什麼花妖,只覺得這一天開始的時候花香瀰漫。腳下黑土雲一樣鬆軟。要是那個過程開始的話,那就是在那一片繽紛的白色落英中就開始了。他走到了牧場上,尋找那匹白馬,他最後的一匹坐騎。有一陣子,他以爲看到了,定睛再看,卻是一朵從山脊背後升起的雲團。
“我以爲你就是它。”他對那雲團說。雲團變成另外的東西。再舒捲一下,雲團又變成了另一種東西。
未及走到牧場中央,披掛在身上的馬具就自動滑下他肩頭,劈劈啪啪落在了地上。索南班丹也隨即坐了下來,另一個索南班丹就從身體中走了出來,那是另一個輕盈的身體。沉重的身體坐在地上,背倚那一大堆皮子、氈子和銅釘銀飾做成的東西,那張眼睛半睜半閉的臉,閃閃發光,皺紋深刻,坐着的身體被寬大、質地堅實的袍子包圍了。袍子已不像真正的袍子了,而像烏木雕成的東西,中間包圍着一個鮮活的人腦。
坐着的索南班丹想:我在做夢,夢見了另一個索南班丹步態輕盈,稍微帶點藍色和淡淡雨水味道的風使他的身影飄動、膨脹。那風再一吹動,坐着的人就完完全全睡着了,連心跳也慢下來了。只剩下走動的索南班丹感到鳥鳴清麗、花香深遠。到了河裏的時候,他身上有了感覺,河水滑過肌膚,像絲綢一樣,光滑、清涼。河上漂滿牛頭,在一排排浪花中間起落。這是牛羣正從河上過渡。它們沉重的身子沉在水下,鼻孔撲哧撲哧朝天噴水,堅硬的牛角互相碰撞。一條牛尾拽他遊過大河,水浪撲打他,像女人們用笑聲潑濺他。“你會死在水裏。”他們說,他們露出一排貝殼一樣漂亮的牙齒,趕着牛羣從南山的牧場轉移到北山的牧場時。哪一個牧人不是這樣呢?女人把他抱住,珊瑚項鍊硌在背上。
“不。”索南班丹說,“我是來找我的馬,叫他送我去一個遠處的地方。”轉身時,沒有牛羣,也沒有河水,又是一片草地從藍空底下奇怪地伸展過來。一些羊聚集在草地上,羊羣中央是自己的妻子,她仍在咀嚼酸草,嚼啊嚼啊,直到你從牙根酸到胃,酸到腦門,她還含着滿口酸草,而她竟然就沒有變成酸草。
“嘎覺!”索南班丹聽見自己的聲音越傳越遠而不再回來。羊羣又變成雲團升起來,上面是沒有變成酸草的嘎覺。是懷上兒子嘎布就學會喫那種草莖的嘎覺。嘴脣染綠的嘎覺。雲團飄在他的頭頂,雲團飄過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