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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她到小花園的圍牆下。那是二十三年前的春日凌晨。故鄉花園裏茶花正在綻放。鮮紅繁複的花瓣,一層一層鋪墊。這樣紮紮實實地開着,沉浸在露水中輕輕呼吸。她折下一朵,用嘴巴咬住花枝,把書包掛在胸前,靈活地攀上圍牆。騎在牆頭上,呼出一口氣,臉頰因爲用力而變紅。站在下面一臉緊張的他,睏意已消。清涼晨風吹拂。天邊浮現漸漸絢爛起來的朝霞。
讓我們去小河邊看日出。善生。她說。她再次試圖誘惑他。他搖頭,你該回家睡覺。你太貪玩。她咯咯地笑起來,彷彿早就預期到這個答案,只是把那朵茶花隨手插入髮辮裏,翻身下牆,轉眼便不見。只聽到外面傳來清脆的聲音,善生,再見。再見,善生。她騎着自行車,發出咯噠咯噠的鏈條聲音,很快就消失在發亮的春日天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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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夢裏見過她的家鄉。她對他描述過她來到城市之前生活的地方,一個海邊的村莊,名字叫儒雅。她在儒雅出生,長大。從沒有見到過自己的父母。母親生下她之後就消失蹤影,杏無音信。五年之後帶來消息,原來先去了毛里求斯勞務輸出,後又輾轉到了阿聯酋、印度,最後在泰國獨自旅行的時候,遇見一個英國男子,與他一起去了倫敦。顛沛的生活結束,也有了錢,終於可以照顧女兒的生活。她寄來撫養的外匯,讓舅舅帶她到城市接受教育。
母親是她生命裏的第一隻蝴蝶,接近傳奇的生涯,遠走高飛,不見蹤跡。而父親,她說,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提起過他,彷彿這個給予我骨血的男子,從來沒有存在過。彷彿她的出生不是母親經由與一個男子精血的結合,而是一條大河帶來了一個註定要被離棄的女兒。
母親在分娩之前,在夢中曾見到一條洶湧翻騰的大河。她說。這是外婆從小就對我說過多遍的回憶。母親看到的河,由高山頂上的雪水和雨水融化而成,平靜寬闊,閃爍寶石般璀璨的銀亮光芒,跋涉過山巒平原,穿越村莊,漫過家裏的門檻,當堂穿行而過。河面上綻放出一朵一朵的花,像粉紅色的燈籠,漂浮着遠行。大河就如蛇般緩慢滑行,出了後門,蜿蜒離去。詭異夢魘在酷暑午後發生,母親醒來之後滿頭大汗。她跟的是母親的姓。她在那一年的七月出生。
她對他描述過這個東海邊的村莊。並不遙遠,只離城市三百多公里。它依舊存在。春天山坡開滿紫色的木蘭和潔白梨花。山上有茂盛的枇杷樹、柑橘樹,滿山的杜鵑、海棠和野蘭花。夏天有濃香撲鼻的梔子、茉莉,一大池塘的紅色荷花。蜻蜒多得會飛進家裏的庭院,停棲在曬衣架上休息。
孩子們從小就一起結伴去海邊摸螺螄,捉螃蟹,撈魚,曬海苔和紫菜。去山上採果實,打鳥以及捕捉昆蟲。他們站在岸邊對着停靠過來的漁船和貨船歡呼,它們帶來外界的消息和物品。帶來包裝精美的上海餅乾、電影海報、報紙、郵件和書籍。有時船伕會允許他們爬上船艙。
他們習慣了一起走幾十裏的山路,翻越山嶺去另一個村莊交換食物,走累了就在竹林裏休息,用竹筒舀清涼的山泉暢飲。所有的生活都敞開在天地大海之間,存在的方式自然而然,就如同這個村莊已經存在了上百年一樣。
儒雅居民的祖先是一位常勝的將軍,因爲他的勇氣和顯赫戰績,被准許老了之後帶着他的後代來到此地繁衍。古老的祠堂供奉他身着全副盔甲的塑像,香火不斷。歷代家譜也在那裏。儒雅的孩子是他的後代。她說。我們並不畏懼天地之間的變化無常。我們是海邊長大的孩子。是將軍和大海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