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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黑,又下起了雪。有一長段時間沒有槍炮聲,我們就聽着躺在坑道外面幾千沒死的傷號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是疼得受不了的聲音,我這輩子就再沒聽到過這麼怕人的聲音了。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潮水從我們身上湧過去。雪花落下來,天太黑,我們看不見雪花,只是覺得身體又冷又溼,手上軟綿綿一片,慢慢地化了,沒多久又積上了厚厚一層雪花。
我們三個人緊挨着睡在一起,又餓又冷,那時候飛機也來得少了,都很難找到喫的東西。誰也不會再去盼蔣委員長來救我們了,接下去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春生推推我,問:“福貴,你睡着了嗎?”
我說:“沒有。”
他又推推老全,老全沒說話。春生鼻子抽了兩下,對我說:“這下活不成了。”
我聽了這話鼻子裏也酸溜溜的,老全這時說話了,他兩條胳膊伸了伸說:“別說這喪氣話。”
他身體坐起來,又說:
“老子大小也打過幾十次仗了,每次我都對自己說:‘老子死也要活着。子彈從我身上什麼地方都擦過,就是沒傷着我。春生,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
接下去我們誰也沒說話,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我是一遍遍想着自己的家,想想鳳霞抱着有慶坐在門口,想想我娘和家珍。想着想着心裏像是被堵住了,都透不過氣來,像被人捂住了嘴和鼻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