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知道家珍的話,我的女人是在求我們從今以後再不分開。看着她老了許多的臉,我心裏一陣痠疼。家珍說得對,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麼福分了。
福貴的講述到這裏中斷,我發現我們都坐在陽光下了,陽光的移動使樹蔭悄悄離開我們,轉到了另一邊。福貴的身體動了幾下才站起來,他拍了拍膝蓋對我說:“我全身都是越來越硬,只有一個地方越來越軟。”
我聽後不由高聲笑起來,朝他耷拉下去的褲襠看看,那裏沾了幾根青草。他也嘿嘿笑了一下,很高興我明白他的意思。然後他轉過身去喊那頭牛:“福貴。”
那頭牛已經從水裏出來了,正在啃喫着池塘旁的青草,牛站在兩棵柳樹下面,牛背上的柳枝失去了垂直的姿態,出現了紛亂的彎曲。在牛的脊背上刷動,一些樹葉慢吞吞的掉落下去。老人又叫了一聲:“福貴。”
牛的屁股像是一塊大石頭慢慢地移進了水裏,隨後牛腦袋從柳枝裏鑽了出來,兩隻圓滾滾的眼睛朝我們緩緩移來。老人對牛說:“家珍他們早在幹活啦,你也歇夠了。我知道你沒喫飽,誰讓你在水裏呆這麼久?”
福貴牽着牛到了水田裏,給牛套上犁的工夫,他對我說:“牛老了也和人老了一樣,餓了還得先歇一下,才喫得下去東西。”
我重新在樹蔭裏坐下來,將揹包墊在腰後,靠着樹幹,用草帽扇着風。老牛的肚皮耷拉下來,長長一條,它耕動時肚皮猶如一隻大水袋一樣搖來晃去。我注意到福貴耷拉下去的褲襠,他的褲襠也在晃動,很像牛的肚皮。
那天我一直在樹蔭裏坐到夕陽西下,我沒有離開是因爲福貴的講述還沒有結束。
我回家後的日子苦是苦,過得還算安穩。鳳霞和有慶一天天大起來,我呢,一天比一天老了。我自己還沒覺得,家珍也沒覺得,我只是覺得力氣遠不如從前。到了有一天,我挑着一擔菜進城去賣,路過原先綢店那地方,一個熟人見到我就叫了:“福貴,你頭髮白啦。”
其實我和他也只是半年沒見着,他這麼一叫,我才覺得自己是老了許多。回到家裏,我把家珍看了又看,看得她不知出了什麼事,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後,才問:“你看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