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之王朱知碌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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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聽過一個笑話,是這麼說的:說在國外一個超市的收銀臺,一箇中國小夥子收錢時不用計算器。每逢客人來,他便唸唸有詞:十八,三塊五,四十一塊二——然後抬頭望一會兒天,結果就出來了:六十二塊七!買東西的老外驚道:我靠,雲計算!這個笑話是在雲計算這個概念剛開始流行的時候傳開的,順便還拿中國人的計算能力開了個玩笑。中國人在海外,口占心算,確實常常把老外驚個跟頭,而那對我們來說只不過是基本功,否則小學都畢不了業。現在要講到的這個朱知碌,比這個水平可高多了,連我這個中國人都一次次地被他驚倒。
朱知碌的活動場所非常有限,如果你成心找他,就在那麼幾個地方一蹲,準能蹲着。而且這人極好認。我認識他前後不長的時間裏,他的人生經歷了大起大落,悲歡離合,但這些變化都沒能讓他換掉他那身好認的行頭。我第一次見他,是在肯德基喫罷早餐,站在門口的檐下抽菸。他打北邊兒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把我嚇了一跳。只見此人,身長八尺,寬肩膀細腰身,穿着一身破舊不堪的翻毛皮衣;從兩個袖口裏,探出長得蓋住了手背的粗沙子色襯衫;再往下是十根炭條一般的手指,其中一根還戴着個銀戒指,十分扎眼。一條破褲子全是洞,腳下穿一雙嘩嘩作響的皮靴,上頭的皮子磨得顏色各異。往頭上看,面如黑鍋鐵,脣賽紫羊肝,一部長鬚蓬鬆乾燥,打結分叉,不仔細看找不着嘴。這人長得太苦了,要說他能發財享福,誰都不信。他的兩道眉毛、一對外眼角,和隱藏在鬍子裏的嘴角,全都呈八點二十狀,兩端向下撇着,一臉不樂意。而且他的臉太髒了,上一道下一道,在眉毛之間豎着還好幾道,讓人覺得他永遠皺着眉頭,一副要打人或者要捱打的相。他戴一頂破棒球帽,正當中一紅五星,帽子外頭掛着一副耳機,將兩個耳朵包得嚴嚴實實。上世紀八十年代剛流行文化衫的時候,上頭常有一句話叫“別理我,煩着呢”。他要是穿一件那個,簡直絕了。可是他穿的就像剛從猶馬鎮跑出來似的。
這人走到我跟前,站住不動,怔怔地看我。他身量跟我差不多,但是我站在道牙子上,他得仰頭看我。那一對耷拉眼角和滿是期待的眼神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少年時,因爲跟人照眼兒,教訓慘痛,所以他看我的時候,我就把頭扭向一邊吹口哨。抽完煙,我把煙屁掐在垃圾桶的最上層,準備上班。誰料想他都不等我走,就伸手捏起那個煙屁,揣進兜裏。
我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了,竟然有人在我面前站着等煙屁!這不是CBD(中央商務區)嗎?花了45秒讓自己恢復理智之後,我從兜裏拿出半盒中南海來,試探着衝他伸出手去。像他這身行頭,很難判斷他是流浪漢還是神經病,還是一個流浪的神經病。我這麼做的時候,心情也很複雜。結果他也沒猶豫,接過煙盒,拇指食指捏住蓋子一掀一合,就那麼一打閃的工夫,然後又打開蓋子,抽出幾根,把煙盒還給我。“謝了,”他的聲音也像粗沙子,“你這裏頭十三根,我拿七根,且活呢。”說完把煙往兜裏一揣,走了。
第二天喫完早飯,抽菸時我忽然想,就那麼一掀一合,垂着他那耷拉眼皮,就能看清裏頭是十三根?但是那半盒頭天已經抽完了,無從查證,只得作罷。正想着,這人又來了,看見我也是一愣,伸手把耳機摘了,愣頭愣腦地問我:“你天天打這兒過啊?”我說是啊,他接忙又說:“我問這個,不是要訛你的煙。”這回見完面,有那麼幾天沒看見他。再看見時已轉入深秋,氣溫急轉直下,他那身皮貨顯得挺合適。他坐在肯德基外頭的道牙上抽菸屁,眯着眼睛曬太陽。見我來了,抬起夾着煙屁的右手打了個招呼。我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沒人有那個閒工夫看我,就坐下了。他挺驚訝,說我打個招呼不是叫你坐下的意思,你忙你的吧。我說我也不忙,聊會兒天兒。我看準了他身上有了不得的故事。我有煙,他有故事,一拍即合。
他首先抱怨了自己的名字。他說他倆哥哥,一個叫朱知勤,當兵了;一個叫朱知儉,去南方闖茶葉行了,只有他這個名字,朱知碌,忙忙碌碌,一輩子苦命。知道忙碌,就能不忙碌了嗎?人家倆哥哥就是不用忙,我就是跑斷腸!勤儉碌,這也不挨着啊!我聽完,結合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琢磨半天他多大歲數,沒琢磨出來。
一打開話匣子,這人就說個不休。我時時警惕地抬頭看看路過的,結果沒人看我們。這一來是我自己的穿着也不怎麼樣,跟一個神經病坐在一起也不顯得奇怪,二來是在這片兒上班的人自己就穿得夠奇怪的了。我放下心來,問他做什麼營生。他說,我都撿煙屁了,我還能做什麼營生?我說那你靠什麼喫飯,他伸手往兜裏一掏,抓出一把錢來,撇着嘴拿手指捻了幾下。“七十五塊五,”他說,“這點兒花完了就沒飯喫了。不過按說不至於。”我問他,你這把錢,是一直心裏就有數,還是拿出來這麼一捻立馬就算出來?我這個問題還是從上回的半盒煙來的。他說:“心裏有數,跟拿手裏現數,對我來說沒區別。”說着他又伸左手入囊,掏出一把硬幣來,往我面前一舉。我多少有點兒嫌髒,但是聽故事成癮,沒辦法只好捧哏。我攤開雙手,他嘩啦嘩啦地把鋼兒撒到我手裏。我還是頭一回從一個流浪漢手裏拿到錢,太了不起了。
朱知碌說:“七個一塊,九個五毛,九個一毛,一個五分。十二塊四毛五。”他說這些數字時,完全不假思索,順理成章,感覺就跟我說“牀前明月光”一個意思。我撥弄着鋼兒數了半天,還真沒錯。他伸出黑爪子往我手心裏一抓,抓了幾枚,攤開手一看:“三塊六。”又抓了一把:“六塊三。你手裏是兩塊五毛五。”我數了數,心情十分複雜,一時語塞。這是因爲我同時想說“真牛×”和“這有什麼用啊”,不知道選擇哪句好。朱知碌收回硬幣,慢悠悠地講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