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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衝突</b>
最初的熱戀過去之後,K與弗麗達之間的愛情出現了深深的裂痕。裂痕源於兩人對於理想之愛的不同追求方式:K要勇往直前地追求,要確定身分,要會見克拉姆。他要求弗麗達協助他,屬於他,同時又自相矛盾地希望她與克拉姆保持關係。而弗麗達要在原地體驗世俗之愛,要維護克拉姆的絕對權威,反對K確定身分的妄舉,希望K把心思只放在她身上。同時她心裏也是矛盾的:盼望完全做K的妻子,又不能完全做他的妻子。簡言之,一個要將愛情與理想追求合二而一(K),一個則要一分爲二(弗)。衝突是極其痛苦的,誰也說服不了誰,因爲兩人的立足點不同,主張也就處處相反。又因爲兩人都忠於同一個原則,這種痛苦就更不能解脫了。
K與弗麗達的衝突體現在他們同居生活的每一件小事上,對所有的事情的看法和想法兩人都是南轅北轍。首先K就出於要痛快要超脫的衝動想趕走助手,腳踏實地的弗麗達則與助手相處得極好;接着K又出於妄想要拒絕小學勤雜工的工作,在弗麗達的苦苦哀求下才勉強接受;到了學校後,K又總是不甘屈辱的生活,把事情弄糟,以致遷怒於助手,解僱了助手,大大地傷了弗麗達的心。每一次衝突時,兩人都很清楚對方對自己的愛,但他們就是沒法達成真正的妥協,兩個人對同一件事的理解總是錯位。在這種相互的折磨中,弗麗達的活力,她特有的那種決斷果敢的氣概,她的令人銷魂的魅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初就是由於她的這種魅力,K才被她征服的。看着憔悴的弗麗達,K的內心充滿了懺悔。他回憶起她與克拉姆在一起時的樣子,那時她是多麼的美啊!他使她離開了克拉姆,他給了她什麼呢?只有無窮無盡的折磨。但是她所要求於K的,K能給她麼?K能夠停止追求,停止確定身分的努力,與她逃走麼?就是這樣做了,難道就符合了弗麗達的心願了嗎?顯然是不可能的。弗麗達的心底也並不是真正要K停止確定身分的追求;假如真是那樣,K在她眼裏也就失去了往日的魅力。那麼弗麗達究竟要K怎樣呢?說實話,她真的不知道。這就是內心的矛盾給她帶來的致命的痛苦。與K比較,她的愛更爲狂熱和深沉,她在情慾衝昏頭腦時甚至向K提議過一起出走,甚至希望過與K一道躺進一個狹窄的深深的墳墓,像被鉗子夾緊一樣緊貼着,脫離了一切干擾。當然,一旦清醒過來面對現實,這些想法又打消了。不但K不能拋開一切,帶上弗麗達去追求;就連弗麗達自己,也不能全心全意體驗愛情——克拉姆的眼睛通過助手們的眼睛在瞪着她。她迷戀這兩名助手,而這種迷戀又是K不能容忍的,而K不能容忍助手們的舉動又與他追求的目標相矛盾。跟着這兩人的愛情軌跡向前追蹤,就會發現,沒有任何一件事、一個念頭、一個決定體現了明確的意志;一切全在矛盾分裂之中,只有生命的本能將這矛盾推動向前發展。在那些衝突暫緩的間歇裏,雙方都對對方充滿了感激和柔情,而同時,又醞釀着更大的衝突。這樣一幅畫面是奇怪的,兩人分別被兩種相反的力牽制而寸步難行又偏偏要行,其結果是他們纏在一起,聽憑本能衝動胡亂地、磕磕絆絆地在雪地裏走出些“之”字形的腳印。這就是克拉姆所期望的效果!克拉姆坐在高高的城堡裏,觀看着木偶般的人類在泥沼中的拙劣表演。
我們已經說過弗麗達心底並不反對K對理想的追求,她最初就是因爲K的追求愛上他的。不過這追求一旦超出了一定的限度,比如說,超出了她的控制,她的愛就轉化成了恨。她看到K利用小男孩作工具去追求,便想到K對她自己的利用,於是氣得要命。她的態度前後不一。難道一開始她就不知道K對自己的利用嗎?當時她爲了促使K來利用她不是還有意抬高過自己的身價嗎?而她自己,不也是看見了K的利用價值才墜入情網的嗎?她不也是要利用K來實現對克拉姆的愛嗎?我們看見她那鐵一般的原則裏有很多缺口,她和K就是從這些缺口所在之處來享受人生短暫的幸福的。原則的牆阻礙着愛的發展,把人弄得神經兮兮;但又正因爲有了這些牆,纔有了這陰鬱動人的愛情絕唱。還會有誰像藝術家這樣來愛呢?牆是愛的墳墓,又是將愛提高到天堂品位的唯一尺度。所以K就對她解釋了“利用”之不可避免性與合理性。只要兩人有共同的理想,手段的惡劣與方法上的不同又有什麼要緊?(潛臺詞:離開了惡劣的手段又怎樣去實現純潔的理想?)
從K這方面來說又有了意想不到的發展。K當初愛上弗麗達與他的追求是一致的,後來追求變得肆無忌憚,利用的對象也就很快超出了未婚妻,甚至情慾也有可能轉向,背叛將成爲不可避免。弗麗達對此當然早有預料,老闆娘也早就告訴過她。她還知道K不會聽她的勸阻,因爲誰也阻止不了他。他們之間關係的結局只能是破裂。在任何事情上都比K領先一步的弗麗達隨之採取了主動。然後就輪到K來憤怒了,有點遲鈍的K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失去了弗麗達的愛。也可以說,這一場昏天黑地的愛終於告一段落了,我們的鄉巴佬又要去尋找新的下凡的仙女了。
<b>破裂的原因</b>
表面的印象似乎是,兩人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埋下了危機的種子,破裂是遲早的事。而一進入兩人的那種氛圍又覺得,弗麗達大可不必馬上與K分道揚鑣。不是這麼久都磕磕絆絆地過來了嗎?應該在鬥爭中求同一嘛。是什麼原因促使弗麗達下決心的呢?原來是因爲K的注意力轉向巴納巴斯家,因爲愛情上出現了新的對手。由此推測,弗麗達的隱退是得到了克拉姆的暗示的。也許她和K的這場愛情馬拉松已經拖得太久了,情慾也不再像往日那樣熾熱。克拉姆希望看到的一定是火一般的肉慾,充滿了挑戰的獵奇,從未有過的新鮮感,就像弗麗達與K一見鍾情的那個夜晚。這愛情對於精力旺盛的雙方來說都有點兒老了,更新的時候到來了。所以在分手前夕,弗麗達惡毒地攻擊巴納巴斯家的兩姐妹,甚至誇大她們在K心目中的地位,表面上是責怪K,誰又知道她的真實用意呢?看來她是借指桑罵槐來突出奧爾伽與阿瑪麗亞,讓充滿了反叛心理的K果真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她們身上,來完成克拉姆交給她的任務。至於她撲向助手的懷抱,那也是爲了煽起K的嫉妒情緒,使K已經有點冷下去的愛最後一次變得濃烈。弗麗達說K“不知道什麼叫忠貞不二”。她說出了K的本性,這本性經她一強調就更突出。她派出兩個助手去巴納巴斯家監視K,只是爲了確定K的犯罪事實。而她自己,在經歷了這樣多的苦惱之後,也需要休息了;她要回到“自己人”當中去,她要在現實中消融,回到從前的位置,在那裏將幻想當生活,因爲克拉姆交給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