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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老闆娘,”K說,“爲什麼您原先起勁地阻攔我,叫我別費力氣去找克拉姆,現在卻這樣重視我的請求,好像以爲要是我這事辦不成就一切都完了?如果說您原來是真心誠意勸我乾脆放棄找克拉姆的打算,那麼怎麼可能現在又似乎是同樣真心誠意簡直是催着逼着我走這條路?甚至明明知道這條路根本通不到目的地也還是要勸我去走?”[4]

先前的阻攔與現在的催逼的目的都是一個,兩種手段都是老闆娘的慣技,後面隱藏的是她急切的心情。她爲什麼這麼急?那是因爲克拉姆在焦急,他已經等了幾千年了,如果再不能釋放,他的思想就要全盤廢棄了。所以他貪婪地緊盯這個外鄉人的一舉一動,內心因爲緊張而顫抖。他通過老闆娘催着逼着K,要他朝那達不到的目標飛奔;因爲時間已經很緊了,所有的希望全在這堅持不懈的運動之中,決不能夠停下來。他仍然昏昏欲睡,腦袋垂在胸前,他的緊張的思維是看不見的。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見活力是如何源源不斷注入他衰老的體內。也許有那麼一天他會打着哈欠,做出不耐煩的樣子問身邊的隨從:“外鄉人還在鬧嗎?”隨從畢恭畢敬地回答:“還在鬧騰呢,老爺。”於是他放心了,重又垂下頭,在昏沉的睏倦裏看見自己的思想流出。世界上找不出比這位老爺更不自由的人了,就連一件很小的事,他都得由別人代勞,不然就會出事;他除了坐着發呆之外什麼都不能做,他的行動受到牽制,如同殘疾人;他雖具有深邃的思想,這些思想又一絲一毫不能發揮。現在來了外鄉人,他身上的一切都要通過這個人發生徹底改變,叫他如何不焦急?

K沒有理解他的心情,這種“不理解”正好是克拉姆期盼的特殊的理解。K當然逃不脫這老狐狸的算計,他已經算了幾千年,難道還會算錯?隨着K的驚險雜技繼續下去,每一個空心筋斗都翻到克拉姆爲他規定的位置上,到後來就連老闆娘都只有張開口看的份了吧。這個天生的雜技演員,沒有什麼動作可以難得倒他,就是這一點被克拉姆看中,他才進入克拉姆的圈子的。但是痛苦呢?痛苦到哪裏去了?痛苦到表演本身的設計中去了,設計就是以克拉姆的痛苦爲前提的。克拉姆在觀看時痛中思痛,將他的思想發揮得淋漓盡致。有時候,當他心情陰暗時,他便爲K設計一些陷阱,讓K一次次掉下去,又拼着性命爬上來,而他自己,則在痛感的持續中不斷地做荒唐的白日夢。他也會在那些短暫的夢裏掙扎着醒過來,用低沉的聲音問女傭:“那傢伙掉下去了嗎?”“掉下去了,他正往上爬呢。”女傭回答。“用竹竿再將他戳下去!”他威嚴地命令,很快又進入那種夢鄉。克拉姆從來不呻吟,他的性格是十分矜持的,他也從不皺眉或將自己的臉扭歪之類,這樣,外人永遠不知道他的痛苦。但是時候已經到了,克拉姆如果不將自己的痛苦表現出來,他就會發瘋了。表現?一位矜持的老爺如何表現自己的痛苦?這不是太荒謬了嗎?急不可耐的老狐狸終於策劃了K的事件,這使他既保持了體面又達到了目的。他的生理上的痛苦通過這種巧妙的方式傳達給了城堡的每個臣民,這種無法言喻的痛苦也轉化成了他們每個人心上永遠的痛,從此以後他們便與這個外鄉人息息相關了;因爲他,只有他,是克拉姆內心痛苦的表演者。他們既關心他的體能,也關心他的方式,因爲他的表演決定着城堡的存亡。

(弗麗達)“……瞧他們那眼睛,那兩雙直愣愣的但同時又是熠熠閃光的眼睛,總使我不知怎地聯想到克拉姆的眼睛,對了,是這話:從他們眼裏發出的那種有時叫我不寒而慄的眼神,就是克拉姆的目光!所以,我剛纔說我爲他們感到害臊是不對的,我只是希望我能做到這樣。

我知道,如果是別人在別處做出同樣的舉動,那麼我一定覺得是愚蠢的、討厭的,可是他們這樣做就不一樣了。我是懷着尊敬、讚賞的心情看着他們做那些蠢事的。”[5]

以上是弗麗達對K談到助手們時所說的。克拉姆爲什麼要派助手來監視K和弗麗達呢?看來是關於羞恥的那些思想在他腦子裏折磨得他不得安寧,他需要K爲他表演羞恥。助手的主要任務就在這裏。同樣一件事,有意識地去做和無意識地去做產生的感覺大相徑庭。所以弗麗達一旦從助手眼中看到克拉姆的眼睛,爲他們感到的害臊(帶有向克拉姆挑戰的意味)就轉化成了對他們的尊敬和讚賞;而作爲世俗的人,K無法像弗麗達那樣處事,所有的認識都只能事後產生,作爲當事人他無法克服自己的害臊。從本性上他必須排斥助手,又因爲克拉姆的安排他排斥不了他們,所以就一直處在害臊的煩惱之中。到後來這種煩惱變得如此不能忍受,他不得不走極端突破矛盾,但那也只不過是將現有的煩惱與痛苦改變一下形式罷了。克拉姆因爲羞恥而不能思想,他的思想又必須在羞恥中發展,於兩難之際他派出了助手,助手不斷挑起K的羞恥感,表面看似乎是阻礙K達到目的,實際上是牽引他不偏離正道,讓他將人類精神的這一大“缺陷”充分展示。通過他的痛苦,我們看見羞恥心構成了精神生活的基本調子;人如果不想死,除了像K那樣勇敢地在羞恥的痛苦中掙扎還能怎樣?於是在K的掙扎中,克拉姆的痛苦得到延續而不至於麻木,不能思想的思想者活躍起來,錦囊妙計源源不斷。

作爲K來說,要活,要愛,就要避開助手的盯視。但這種盯視的本質是克拉姆的理性,克拉姆比K自己更瞭解K,他深知K的世俗生活是離不開這種盯視的。處於兩難之中的K只好在衝突中去活、去愛、去消耗自己。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同克拉姆站在同一立場的弗麗達的心願也在通過K得以實現。做過克拉姆情婦的弗麗達,當然知道克拉姆思維的奧祕,所以一見到助手們的那雙眼睛她就心領神會,於一瞬間她就感到了克拉姆心口上說不出的痛,她只能肅然起敬。弗麗達的表演是充滿了理性精神的、自覺的表演,這表演同K相比總顯得有幾分古怪、僵化,但她的確也在引導K。她的表演也是由導演克拉姆設計的,在她同K的關係中,她因爲知情的緣故總是透露出那種高高在上的幽默,這不是因爲她不痛苦,而是因爲她同克拉姆一樣,一直在拿痛苦作嘲笑對象。對於她來說,助手的盯視是維持她和K之間的愛情必不可少的;她雖同樣也有擺脫助手的衝動,總的來說是離不開他們的。離了克拉姆的監視,她同K的愛情就要下降爲純粹的肉慾,那正是她最不喜歡的。事實上,她願意讓羞恥伴隨她,她也願意和K一道在髒水窪裏滾,以便在隨後產生的羞恥感中更好地感應克拉姆的痛苦。只要助手們一天不離開她,她同K的愛就會閃爍出那種理念之光,他倆就不會在黑暗裏迷失,雖然她又是那樣地渴望完全的迷失。她的兩難在於既想回到克拉姆,又想同K遠走高飛。她的結局同所有的村民一樣,最後回到了理念,老狐狸交給她的任務本來就只是協助K。

最令人感嘆的是處在這樣大的困難中的克拉姆,居然還會有如此從容不迫的風度。人很難設想出,他是如何將思維發展得這樣複雜而又精緻的。這樣看來他的殘疾反而是他的優勢了;他行動不便,因此才呆在房間裏從早到晚想個不停,連覺都不睡。他的思想的起因是痛,不能思考的痛,後來他開始了思考,思考又加劇了痛苦。他這樣一個殘疾人,只能用痛的方式來活,也只有痛可以激活他僵死的思維。是選中了K之後,痛苦才成爲現實的,不然就只是擁塞在他腦袋裏的一些理念。渠道暢通後,痛感就源源不斷地輸出;外鄉人的身體成了他的實驗品,幕後的殘疾人調動了一切可以調動的因素,從外鄉人身上榨出痛感,作爲他繼續思考的依據。他的思想似乎戰無不勝,又似乎處處受挫。從K的體驗來看,每次他行動之後,都發現自己仍在克拉姆思維的網絡中;克拉姆的體驗則應該是,每次他要推理,就必須藉助於K的行動,不然寸步難行。雪地上古怪的腳印其實是兩個人共同的作用力造成的。那些理念在老狐狸的腦子裏已儲存了那麼久,現在才發揮出來,在世俗的人們看來,當然是要多怪有多怪,要多晦澀有多晦澀了,可以說沒有什麼是他還沒想到的。從另一方面又可以說,克拉姆思想單純,他的思維方式就是“不思考”,一切聽憑K生命本能的發揮。既然腦子裏什麼都有了,還去想它幹什麼,只要順從那個人肉體的動作就可以了,肉體每動一下,都會帶出一個複雜的模式;一切刻意的推理全是無益的,人只要靜待就行。所以誰也看不見老爺臉上的表情,因爲他沒有表情,他在靜待,等K做出那些動作來,他知道K一定會有所動作的,他像熟悉自己一樣熟悉K的身體。克拉姆的複雜和單純都是歷史的產物,時間沖掉了掩蓋在上面的所有泥沙,將本質的東西赫然顯現,那種尖銳的對立確實令人的目光難以長久注視。人不明白本質何以會是這個樣子,也不能預測它還要發展成什麼悽慘的樣子。人唯一可以感到欣慰的是,它還在發展,發展本身證實了它是不會消亡的。

克拉姆爲什麼要讓K矇在鼓裏呢?這一點首先是根據K的本性決定的。K並非缺乏推理的能力,相反他這種能力非常傑出,但他註定了是一個行動者。在他身上,直覺和本能以明顯的壓倒優勢佔上風,其他的一切都要藉助於直覺的力量。憑本能活就意味着矇在鼓裏活,但又不是完全不知情,因爲有克拉姆在旁邊不時作出暗示。這種半自覺半迷糊的方式,是最適合於K的方式,由此產生的痛也是真痛。假如K同其他村民一樣,把什麼都弄得清清楚楚了,他的追求也就失去了那股衝勁,那種蠻力,他的豐富的感情色彩也會變得蒼白。他天生不是個教徒,對世俗之謎的興趣太大,什麼都想過一過癮;他有哲學玄想的能力,但無意去發揮,另外一些東西對他的吸引力遠遠超出了邏輯的魅力;他在克拉姆的幫助下找到了舞臺,這舞臺是他一個人的,克拉姆因爲行動不便永遠在幕後。啊,那混合了盲目和自覺的表演令他暢快淋漓,沒有比這更能展示他的靈魂的了。從克拉姆這方面來說,他對K的這種安排是蓄意的又是順其自然的。克拉姆已經什麼都看透了,他那衰老的思想再也不能給他帶來激情,如果再不發生奇蹟,他就要死了,碩大的腦袋裏裝滿了廢棄的思想漠然死去。很久以來,他就已經厭倦了自己那種過於清晰的推理,他需要生命的體驗,而生命已從他體內退去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遠道而來的K風塵僕僕地闖進了他所在的城堡領地。老狐狸立刻眼睛一亮,他看透了這名外鄉人身上的一切。K的生命活力正是他所需要的,老狐狸要通過吸血來激活自己那些僵死的思想。爲什麼他不能向K說清他的意圖呢?因爲“活”的前提是矇在鼓裏(有意的或無意的),他深知不讓K明白底細的好處,他是一隻專爲自己打算的老狐狸。是看見了K,克拉姆的痛苦才從麻木中甦醒過來的;由痛苦萌生的激情改變了克拉姆的全部生活,他煥發出從未有過的活力,思想不再是一些空洞的形式,外鄉人的表演給它們充實了豐富多彩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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