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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們給我們兄妹在小城裏留下一套房子,我和妹妹住在這套舊房子裏挺安穩的。白天我在街道的螺絲廠上班,妹妹在外面撿些破布頭啦,碎玻璃啦,橘子皮啦之類的廢品垃圾去賣,日子倒也混得下去。可是前不久發生了一些問題。先是妹妹小三撿回一把舊銅壺,我們還用那銅壺燒了幾天開水。沒想到銅壺的主人很快就上門了。她是一個老婆婆,我在我們小城裏從未見過她。她進了屋,在桌邊坐下,然後拿出她的證件給我們看。
證件上寫着她叫劉淑娥,是烏蓬鄉的農民。她說我們燒水的銅壺的手把上刻得有她的名字。我拿出銅壺一檢查,是真的。但是她並不是來要回銅壺的,她說她是螺絲廠的領導派來照顧我們兄妹的生活的。她還說了一個領導的名字,說得蠻順口的。那麼銅壺是怎麼回事呢?銅壺歸銅壺,不要去管它了。現在的麻煩是這個鄉下婦人要住到我們家裏來了。
妹妹噘着個嘴,在老婆婆的身後砸爛了一個酒瓶以示抗議。但這個劉淑娥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抗議,她是那種倚老賣老的類型。我考慮的是一些實際問題。現在我同妹妹的生活只能勉強維持,她來了拿什麼給她喫呢?領導怎麼連這一點都沒考慮到呢?如果現在趕她出門吧,我又擔心丟了螺絲廠的工作。我這個做哥哥的是家裏的家長,可不能輕舉妄動啊。我決定第二天去廠裏探探風聲再說。
劉淑娥當天就在我們家住下了。她倒也不講究。就從什麼地方背來一牀草荐放在客廳角上,再在上頭鋪牀破毯子就睡下了。我知道她夜裏睡得很不好,同什麼人吵架,口裏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像是很憤怒。
第二天我走進辦公室,兩位廠長客氣地招呼我坐下。我眼睛看着地板,吞吞吐吐地提起劉淑娥的事。他們的反應很怪,既不像知情人,又不像不知情。後來他們就稱讚我“做得對”。我提出生活費的事,鼓起勇氣訴說了我的困難。
“你不要急,”劉廠長安慰我說,“這種事廠裏會有考慮的。你剛纔說的事引發了我的思考,像這種助人爲樂的老人在我們社會里應該獲得什麼樣的地位呢?”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曾副廠長附和道。
由於他倆都在考慮劉淑娥的地位問題,我覺得不便打擾,就出來了。出來之後我又很後悔。爲什麼我進去時不首先提出我的疑問讓他們來解答呢?尤其是關於那把銅壺。我傻乎乎地將事情從頭講起,他們一定以爲我只不過是作爲職工向廠裏報告情況罷了,這樣他們也不認爲自己有義務來幫我解決問題了。不過現在再要趕走劉淑娥已經遲了,領導已知道這事,而且表態說“廠裏會有安排的”。如果我和妹妹趕走這名“助人爲樂的老人”,我在廠裏的工作也沒有了。
我越想越心煩,結果上班時出了好幾個廢品,受到班長嚴厲批評,還要扣發工資。下班走出車間時,我覺得自己簡直沒臉見人了。
我妹妹小三沒有到市場去買菜,她要袖手旁觀,看看這個老婆婆在我們家裏喫什麼東西。劉淑娥並不慌,她中午到街上喫了碗麪就回來了,大概晚飯也準備如此打發。看來她身上是有錢的,只是不給我們用罷了。她也不幫我們做家務,她坐在她的草荐上,戴上老花鏡,拿出一本農曆書來翻閱。我很看不慣她那種樣子,她認得字,這沒什麼了不得的。好在她也不來找我們聊天什麼的,所以儘管討厭,還可以忍耐。看樣子她也不愛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