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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潮父母雙亡,孤零零地住在空空的大屋裏。這棟屋子裏面有很多房間,天一黑,這些房間就令小潮感到害怕。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他從房裏拖出一隻行軍牀,到院子裏面去睡覺了。整夜整夜,從那些房裏傳出哀怨的哭聲。小潮已經習慣了,他將自己的房屋稱之爲“哭屋”。哭聲每次都從東頭那間房開始,是個女人,一邊哭還一邊訴說。然後,就有老人在中間房裏附和。老人的悲慟驚心動魄。小潮將被子緊緊地矇住頭部,萬念俱灰的感覺還是緊緊地纏繞着他。老人哭的時間很短,中間有長長的沉默,然後聽見他在說話,說完話又沉默了。這時其他房裏又響起哭聲,這裏一聲,那裏一聲,都很短促,像是某種爆發,然後又被壓抑下去了。每天晚上都是這同樣的程序,要鬧到凌晨纔會安靜下來,那時小潮便昏昏睡去。他夢見龜,龜的腳爪輕輕地搔着他的臉頰,安撫着他那顆受驚的心。程序雖不變,哭的頻率、強度卻有變化。有時候,哭聲消失了,哭泣者只是一味地訴說。訴說的內容小潮只聽得清零星的一兩個字。漸漸地,小潮辨別出來那老人和那女人其實是一個人,是一個老人,他逼尖了喉嚨裝成女人在哭。這一發現使得小潮更加害怕。小潮想,這個幽靈是本來寄居在屋子裏頭的,還是從外面鑽進來的呢?外面就是大街,小潮多次聽到過關於幽靈們在大街上游行的傳言,當他聽到這種事情時,他只覺得有趣。院子裏栽着一叢黃菊花,菊花旁邊放着瓦罐,龜就蹲在裏頭。它有時夜裏爬出來,在院子裏到處走。當小潮看見它那寂寞的、有點遲疑的身影時,睡意就會一陣陣襲來。他很樂意同龜在夢中相遇。空中也有些小甲蟲嗡嗡地飛過,不過它們都不如龜那樣能給小潮帶來寧靜,他甚至覺得這些長翅膀的小動物純粹是在做些無用功。
由於夜裏那些鬼鬧得厲害,小潮一夜未眠。他腫着一雙眼,將行軍牀搬回屋裏去。有人在敲大門上的銅環,是冥姨——肥胖的點心師。
“我也可以不來。想了想,還是來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種事誰也管不了誰。”
小潮心裏生出某種預感,他囁嚅着說:
“冥姨,真好啊……”
冥姨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害怕了?害怕也沒有用啊。我只是來看看的。你啊,要將所有房裏的燈都打開,不要睡在一間房裏不動,要這間房裏睡一下,那間房裏睡一下,讓誰也摸不清你的規律。”
她將那些房間檢查了一遍,命令小潮將書房裏牆上的大幅肖像取下,收到地下室去。那是小潮的爺爺和奶奶的肖像。
他倆一起下到地下室時,冥姨就顯出昏昏欲睡的樣子。小潮彎下腰將兩個大鏡框放進收藏櫃的底層,迴轉身一看,看見冥姨已經在那張蒙灰的椅子裏頭睡着了。小潮趕快打開電燈,一顆心還是怦怦跳個不停。他覺得冥姨那張臉像死人的臉。她的嘴角歪到了一邊,眼睛半睜着,完全不像小潮平時看到的那副樣子。一夜未眠的小潮疲憊不堪,他將冥姨扔在那裏不管,關了燈,自己摸着樓梯爬上去。
剛一走進自己的臥室就又聽到了哭聲,這一回是從地下室的出口那裏傳來的,是好幾個女人在哭,也是邊哭邊訴。小潮實在睜不開眼了,就蓋上被子不管不顧地睡去。剛睡了沒多久就被吵醒了。冥姨披頭散髮的,樣子很嚇人。小潮連忙用被子矇住頭不看她。冥姨在他牀邊坐了幾分鐘,就站起身出去了。小潮聽見她走進了院子,然後出了大門。奇怪的是地下室裏的那幾個女人仍然在哭,小潮沒有精神去細想,一閉眼又睡過去了。夢中有人邀他到客廳裏去坐一坐,那人是一個背影,穿着長衫。在客廳坐下之後,那人就將自己那兩隻寬大的衣袖舉起來,小潮看見有白煙從衣袖裏頭向外冒。他繞到那人前面去,想看他的臉,可不知怎麼回事,還是隻能看見一個背影。小潮感到發音困難,他掙扎了好久才喊出一句話:“你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