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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油味燻得他頭暈,他決定打開門睡覺。他將門往外推,卻推不開,有個人在外頭將門抵住了,是老頭。老頭從門縫裏說:
“我除了做勤雜工,還要巡夜,因爲寶石大廈總是受到安全方面的威脅,尤其是大廈的高層區域。你現在可以從門縫向外看看。”
花匠看見了窗外的夜空,夜空裏飛馳着很多旋轉的發光體,有的像箭,有的像鑽頭,有的像匕首。這些東西不再駛向陰沉的穹窿,而是向寶石大廈進攻了。他聽到那些強化玻璃發出“噠噠噠”的炸裂的響聲。
“我們大廈的高層每天都要換玻璃,你早上就可以看到,千瘡百孔。”
老頭催他去睡,他只好上牀躺下。牀上的舊褥子和毯子有黴味,感覺好像很不乾淨。他折騰了一陣,昏昏地睡着了。
早晨一醒來他就去看外面的玻璃窗。那些玻璃都好好的,看上去也不像新換的玻璃。現在他可以打量這個城市了,卻什麼都看不到。到處都是霧,霧裏頭隱隱約約地露出一些粗大的管道,令他回想起昨夜在管道中的穿行。他回到小房間裏,看見牆上掛着一件雨衣,一頂帽子,牀邊還放着一雙靴子。難道房裏還住了一個人?管理部給他的信上說的是讓他獨住一間房啊。再仔細一看,雨衣和帽子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灰。那麼,這個人已經很久都不住在這裏了。他彎下腰去拿那雙靴子,沒想到靴子如同腐朽的稻草一樣在他手中爛掉了,再多抓幾下,靴面和靴底就化成了一把把的灰,而且噴出一股股難聞的氣息。這時他將目光掃向雨衣和帽子,忍住了伸手的衝動。
他用帶來的紙擦乾淨雙手之後,就開始將行李擺放起來。屋裏的東西,除了那雨衣、帽子和靴子以外,其他的都比較乾淨。也許因爲他要來,有人將這房裏打掃過了。燈是沒有的,也沒有電線。不知道原來住在這裏的這個人晚上是如何打發時光的,莫非天天夜裏觀察天象?這裏的確有點像天文館。
花匠想着這些心事時,手也沒閒着,他已經給那些海棠施完了肥。靠化肥維持的這個花園看上去也很不錯,草地如綠毯,各色花卉很搶眼,中間一株移來的大銀杏樹。剛來的那些日子,從五十三層樓下降到這裏,他心裏總有種回到人間的溫暖感,這使得他內心的種種慌亂得以暫時平息。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綠洲”似的安慰感就慢慢地淡漠了。這種小小的花園在城市裏有很多,他越看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顯然,這類所謂的大自然無法同鋼筋水泥的龐然大物抗衡。相形之下,他所照顧的自然是多麼柔弱,依賴性是多麼強!有一回他突發疾病,休息了一個星期,他園裏的好幾種植物立刻就顯出了頹勢。
城市的建築,還有熱和電的利用,從一開始就迷住了他。那第一夜的空中狂歡後來雖然沒有重演,卻從根本上動搖了他對於美的看法。到了上個月,在他情緒最低落的那段時間,久違了的狂歡才又一次出現了,而且比第一次看到的更有氣勢,整體設計也更完美!轟轟烈烈的光和色彩的運動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當最後的精靈消失在青色的穹窿裏時,花匠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正在變成另外一個人。那天夜裏就彷彿他同城市有默契似的,沒有任何人來干擾他觀看美景。他記得天還沒黑時勤雜工老方上來過一次,他爲他大聲抱不平,說物業部不爲他裝電燈的做法是“卑鄙”的。他說完那句話就匆匆地下去了。
他坐在石凳上休息一會兒,淡淡的花香隨風吹來。這種香味有點庸俗,城市裏到處都飄着它們。庸俗的花香令他昏昏欲睡。他用朦朧的雙眼看着從大樓裏走出的那些男男女女,不知怎麼覺得他們有點偷偷摸摸的樣子。有人在噴泉那裏叫他,他馬上清醒了。那人走路一瘸一瘸的,他並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