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奇怪的大腦損傷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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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是內心緊張的,”她又說,“關於我的病,怎麼能說得清呢?誰也不會相信這個,但有一天果真發過一次病,起因是女鄰居的一條圍巾。那天很冷,一大早就下起了雪。我看見女鄰居的身影,連忙跑到窗前去張望。她果然又圍着那條該死的綠圍巾。前一天我就和她吵過一次,說她不該圍那扎眼的東西,她當即狠狠地回敬了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在喫醋,總之她認爲我舉動反常。吵完架我後悔得要命,一個人關起門來大喊大叫,還扔了一個熱水瓶。好,我從窗口看見了她,就追了出去,笨拙地撲上去扯她的圍巾。她破口大罵起來,還罵出了‘婊子’這種侮辱人的詞彙。她的力氣比我大得多,一甩手就把我掀翻在地,氣咻咻地離開了。就是從那一回開始,我確定自己患的是大腦損傷。當然這件事一點也不要緊,它只不過是一個誘發的因素,我從來就有這種病。剛纔我向你描述了我一天的生活,難道你就沒有從中聽出一種弦外之音?一點也沒有?不不,別認爲我對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滿,正相反,我非常滿意,我只是有點失望,因爲沒有任何人能聽出我的語氣,那種微妙的弦外之音,人人都按自己的標準理解我話裏的意思。我僅僅發過一次病,就是和女鄰居那一次,當然沒有人看見,那個蠢貨也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以爲我在喫醋,意思就是我想和她丈夫吊膀子什麼的。我很久沒有發病了。”她忽然露出索然無味的表情,當我的面打了一個哈欠,抬起腳就走掉了。
大約是我的這位朋友告訴我她患有大腦疾病後的第三天,我路過她家,忽然想起她的事,就決定進去看看她。
她坐在桌旁,正在寫什麼。我進去時她抬起頭,冷冷地打了個招呼,又埋頭寫了起來,她的筆動得飛快。我朝那本子望去,發現她根本不是在寫字,而是在流利地劃一些莫名其妙的符號。過了十分鐘左右,她放下筆,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你大概認爲我在吹牛?”她探究地打量我,那目光令人十分不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生病的事恰好是真的。我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在生活中理智極了,倒是你,我看出你在故弄玄虛。”她的口氣平淡,乏味。
“何以見得?”
“比如你那天提到生活空虛什麼的,你想從外面某個地方找出我生病的原因,生拉硬扯,自圓其說,說不定還想冒充心理學家,這不正是一種小市民心理嗎?剛纔你進來時,我正在想,我究竟是不是想和那蠢女人的丈夫吊膀子,這是誰也沒法證實的。假定不是,那麼我是想幹什麼呢?我砸了自家的熱水瓶,這可是真的。我從不認得那女人的寶貝丈夫,這事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看見了綠色的圍巾,那條圍巾引出了我的瘋狂舉動,我是天底下唯一對那條圍巾生氣的瘋子。好,這件事到此爲止,我不想提它了,你沒看見我陷入重圍了嗎?你還沒看見嗎?我這種病相當於先天性心臟病之類,但並不致命,它只是時時讓我感到。我已經向你敘述了我的生活日程,當然你沒有聽懂,誰又能聽得懂?!我糾纏得太乏了,最好從此罷休。讓我用講故事的口氣來告訴你:一個人,有很好的家庭,活得也自在,只是有個小缺陷——一種少見的病,那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當然絕不致命。你不要誤會,更不要推理,因爲一切全是與常理相悖的。故事完了。說起來你要嚇一跳:我樂意加重這個病,要是某一天我感到了某種痊癒的兆頭,我反而會恐慌起來,我每天都緊張地期待那種大病來臨的感覺,我告訴過你我很緊張,謝天謝地,我沒有落空。”朋友說完這些之後就輕輕地一笑,朝自己背後關閉着的房門指了指,壓低喉嚨告訴我,“最近有一個老頭子與我們住在一塊了,他是一個荒唐的傢伙,滿腦子想佔小便宜的念頭,我說不清楚這類問題。現在我正策劃如何將他趕走,你能不能幫我出個主意……”
我皺了一下眉頭,她立刻板臉說道:“請你不要道貌岸然!我說過我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也許還很庸俗、勢利,你不要對我抱絲毫幻想!”
房門開了,驚慌失措的老人出現在門口,當然,他正是女人的父親。他注視着我們,滑稽地舔着自己的手掌。我的朋友瘋了一樣衝過去,一把將他推進裏屋,罵了一句“該死的”,用力關上房門,然後攤開兩手,絕望地聲稱,“我又發病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