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養毒蛇的小孩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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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原的長相很平常,找不出什麼特點,不說話的時候,幾乎是空空洞洞的一張臉,當然和死人還是有點區別。
“一直乖乖的,”砂原的母親對我訴說,“壞就壞在不該出門,要是一直呆在家裏,什麼問題也不會有。六歲那年就有了這個問題。當時我和他爸一不防備,他溜了出去,我們找了好久,最後發現他在公園裏的月季花叢中睡覺,仰着身子,四肢攤得很開,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事後他告訴我們,他看見的不是月季花,而是很多蛇頭,還說連蛇的骨骼都看得清清楚楚,因爲一條蛇咬了他一口,他就倒下睡覺了。說老實話,砂原那時還從未見過真蛇,只在電視裏看到過,我和他爸嚇壞了,加倍留心着不讓他出門。”
我們談話的時候,砂原就坐在屋裏,一動不動地將臉對着一扇貼了木紋紙的櫃門,我很詫異,不住地往他那邊探頭。
“用不着擔心,他早就聽不到了,想要不聽就不聽。後來有一個醫生勸我們帶孩子到風景優美的地方去,並讓他多與人交往,說會有些改善。我們去了海邊。砂原白天常和海邊的野孩子一起玩耍,不過他很容易疲倦。我們一直注意觀察他,這孩子就是讓人放心不下。他只要一累,就隨便倒在什麼地方睡覺了。他過於隨便,晚上洗腳時也可以一邊洗一邊睡,我們認爲他在洗腳,實際上那只是一種機械動作,他的大腦早就休息了。我們到海邊的第三天,一個漁民的孩子舉着血淋淋的中指跑進屋來,說是砂原咬的。事後我們追問他,他恍恍惚惚地笑着,告訴我們那是一條蛇的頭,他不咬它的話,那傢伙就會來咬他了。我們在海邊住了一個月,優美的風景並沒有在他身上產生良好的影響,那一年砂原九歲。此後我們年年旅行,去沙漠,去湖泊,去大森林,大草原,砂原無動於衷,他坐在火車車廂裏就像坐在家裏一樣,既不向窗外觀望,也不與別人交談,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旅行。當然,我和他爸都知道,這孩子從小就過於隨便,對周圍的事漠不關心,或者說有點冷淡,怎麼說呢,他缺乏一種對新鮮事物的敏感性。”
“是前年的事了,我們發現他右手臂上傷痕累累,逼問之下,他領我們走出去,到了一個防空洞裏,裏面墨墨黑黑的,他打着手電蹲下去,我們看見一個紙箱子裏裝着一窩小花蛇。他爸膽戰心驚地問他哪裏來的,他說:‘這裏一條那裏一條捉來的唄。’真奇怪,他不是整天和我們在一起嗎?我們一直精心照看着他的呀!‘並不總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只是表面現象罷了。’他又用那種隨隨便便的口氣說話了。他爸把他哄走以後,我就找了一把鋤頭,一頓亂砍將那些小毒蛇消滅了。回來之後,我們通宵達旦地守夜,防止他溜出去,不過兩天之後,他手臂上又出現了新鮮的傷痕,一律是那種兩點紅紅的齒印。他還對我們說:‘你們這是何苦呢,累成這樣,你們就是不明白,我只不過是表面上和你們在一起。我坐在這裏什麼地方不能去?蛇很多,它們常迷路,我這裏一條那裏一條把它們聚攏來,免得它們孤單。當然你們是看不見的,昨天我就在那邊的書櫃下找到一條,我只要找就能找到。小的時候我怕它們,還咬過一條蛇的頭,現在想起來真是好笑。’他就是這樣跟我們說話。”
那一天,砂原背對我們坐着,他忽然伸手拍了拍腦袋。我們走過去,砂原母親扳過他的肩頭使他面向我們,他臉上的表情是很隨和的。我就謹慎地選擇字眼問他坐在這裏想什麼?不寂寞嗎?
“聽。”他簡短地回答我的問題。
“聽見了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很安靜。不過一到晚上九點情況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