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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宋凡平在一個秋天的中午走到了他們面前,當時李蘭正低垂着頭擦臉上的汗珠,她看到一隻強勁有力的手突然提起了地上的米袋,她喫驚地抬起頭來看到了這個微笑的男人,他對她說:
“我幫你提回家。”
宋凡平提着四十斤的大米就像是提着一隻空藍子似的輕鬆,他的左右一把將李光頭抱起來,駝到他的肩上,讓李光頭的雙手抱住他的額頭。李光頭從來沒有在這麼高的地方張望過街道,他從來都是仰臉張望,他第一次低頭看着街上的行人,他坐在宋凡平的肩上咯咯笑個不停。
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提着李蘭的米袋,馱着李蘭的兒子,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聲音洪亮地說着話。李蘭低垂着頭走在他的身邊,她臉色蒼白渾身冒出了冷汗,她恨不得找一條縫鑽到地下,她覺得全世界的人此刻都在嘻嘻哈哈地看着她。宋凡平一路上問這問那,李蘭除了點頭還是點頭,她嘴裏除了噝噝聲還是噝噝聲。
李光頭記得是在自己五歲的時候,宋凡平的妻子因病去世了。李蘭聽到這個消息後,嘴裏噝噝響着在窗前站立很久,看着夕陽西下和月亮升起,然後拉着兒子的手,在夜晚的月光裏悄無聲息地走向了宋凡平的家。李蘭沒有膽量走進宋凡平的家,她站在一棵樹木的後面,看着宋凡平家昏暗的燈光裏有人坐着有人走着,屋子中間放着一具棺材。李光頭拉着母親的衣角,聽着母親嘴裏噝噝地響,他抬頭去看月亮和星星的時候,看到母親在哭,母親的手一直在抹着眼淚,他問母親:
“媽媽,你哭了?”
李蘭嗯了一聲,告訴兒子,恩人的家中有人死了。李蘭站了一會兒後,又拉起了李光頭的手,悄無聲息地走回家中。
第二天挽上李蘭從絲廠下班回家後,一直坐在桌前製作紙錢,她做了很多紙銅錢和很多紙元寶,又用一根白線分別將紙銅錢和紙元寶串連起來。李光頭興致勃勃地坐在旁邊,看着母親先是用剪刀把紙剪開,然後疊出了一個個元寶,她在一些元寶上寫上了一個“金”字,另一些元寶上面寫上一個“銀”字。她拿起“金”元寶告訴李光頭,在過去的時候可以用它買一幢房子;李光頭指着“銀”元寶,問母親可以買到什麼?李蘭說也能買到一幢房子,只是房子小一些。李光頭看着堆在桌子上的“金銀”元寶,心想可以買到多少房子啊?那時候他剛剛學會數字,他一個一個地數着元寶,可是他只能數到十,十以後他就不會數了,又豎成了一。眼看着桌子上的元寶越來越多,不管他怎麼數,數到了十就像是進了死衚衕一樣過不去了。他把自己數得滿頭大汗,也數不出個結果來,數的他母親都忍不住微笑了。
李蘭製作了一大堆的紙元寶以後,開始製作紙銅錢了,她先是剪出了園紙片,又在中間剪出一個小洞,然後認真地在園紙片上畫上一根根線條,寫上了一個個字。李光頭覺得他母親製作一個園紙片的銅錢,比製作一個紙元寶困難得多,他不知道一片銅錢可以買多少幢房子?他問母親是不是可以買下一排房子?他母親拿起一長串紙銅錢說,只能買一件衣服。李光頭又把自己想了個滿頭大汗,他想不通爲什麼衣服比房子還要貴?李蘭告訴兒子,就是十串銅錢也沒有一個元寶值錢。李光頭第三次滿頭大汗了,既然十串銅錢都比不上一個元寶,他不明白他母親爲什麼還要這麼費勁地製作紙銅錢?李蘭說這些錢在陽間是不能花的,只能到陰間去花,是給死人的盤纏。李光頭一聽說“死人”二字就打了個哆嗦,他看到窗外黑乎乎的又打了個哆嗦。他問母親,這是給哪家死人的盤纏?李蘭放下了手裏的活,對兒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