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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鐵匠很滿意宋鋼的話,他笑着對宋鋼說:“這是一句公道話。”
李光頭和宋鋼開始安靜地坐在李蘭的身旁,他們覺得李蘭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宋鋼把掉在地上的照片撿起來,自己看了看,又給李光頭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紙袋。橋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擠進來看了他們一會兒,又向別人打聽了一會兒,又轉身擠了出去。兩個孩子耐心地坐在那裏,他們不時地看對方一眼,偷偷地笑一笑。過了很長時間,李蘭突然坐了起來,兩個孩子高興地叫了起來,他們對圍觀的人羣叫道:
“媽媽醒來啦。”
李蘭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己是從地上爬起來的,她不好意思似的站了起來,認真拍打着身上的塵土,將照片和黑紗白布重新捧在胸前,李光頭和宋鋼重新拉住了她的衣角,三個人低着頭從圍觀的人羣裏擠了出去。回家的路上李蘭沒說一句話,李光頭和宋鋼也不敢說話,可是他們激動萬分,他們緊緊拉着李蘭的衣角,他們的母親失而復得,讓他們感到無比幸福。李光頭和宋鋼拉着李蘭向前走去時,一會兒把頭伸到李蘭的前面,一會兒又把頭轉到李蘭的身後,他們不斷地去看看對方,不斷地向對方笑一笑。
兄弟 / 餘華
宋凡平死後的第四天,一個上了年紀的農民拉着一輛破舊的板車,來到了李蘭的家門口。他穿着滿是補丁的褲子和汗衫站在門外,不說一句話,老淚縱橫地看着屋裏的棺材。他就是宋凡平的父親,宋鋼的爺爺,這個解放前擁有過幾百畝田地,解放後田地全部分給了村裏的農民,只剩下一個地主身份的老地主來了。這個現在比最窮的貧下中農還要窮的老地主,來接他的地主兒子回家了。
在前一天的晚上,李蘭已經給宋鋼整理了行李,李光頭和宋鋼坐在牀上默默地看着她整理,看着她從印有“上海”的灰色旅行袋裏拿出自己的衣物,拿出了染上了宋凡平血跡的那包泥土,還拿出了一袋大白兔奶糖。她又把宋鋼的衣物放進了旅行袋,還把整整一袋奶糖全塞進了旅行袋,當她扭頭看到李光頭充滿期待的眼神時,又把奶糖拿了出來,從裏面抓出一把遞給李光頭,也給了宋鋼兩顆奶糖,其餘的又都塞進了旅行袋。李光頭和宋鋼喫着奶糖的時候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直到第二天宋鋼的地主爺爺出現在門口時,他們仍然不知道兄弟兩人就要分手了。
這一天的上午,他們的手臂戴上了黑紗,腰間繫上了白布條,宋凡平的薄板棺材放在那輛破舊的板車上,板車上還放着宋鋼的旅行袋,老地主低垂着白髮蒼蒼的頭,拉着板車走在前面,李蘭拉着李光頭和宋鋼走在後面。
在李光頭的記憶裏,從來沒有見過李蘭的表情如此驕傲。李光頭的生父給她的是恨和恥辱,宋凡平給她的是愛和尊嚴。李蘭昂首走着,像電影裏的紅色娘子軍。那個老地主彎腰拉着板車,像是正在被批鬥似的,他拉着板車向前走去時,不斷抬手抹着臉上的眼淚。他們和兩支遊行的隊伍迎面相遇,革命羣衆的口號停止呼喊了,革命羣衆手裏的小紅旗也倒着拿了,革命羣衆議論紛紛地看着這四個人和一輛板車一具棺材。一個戴紅袖章的人走上來問李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