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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蘭拉着李光頭走上了鄉間的泥路,她沒有回頭,她的步伐沉重的像是兩條拖把在地上拖過去。這時候李光頭仍然不知道要和宋鋼分開了,他的手被李蘭拉着,身體側着去看宋鋼,心想他爲什麼不和他們一起走?宋鋼的爺爺拉着宋鋼的手,宋鋼站在他父親的墳前,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光頭和李蘭慢慢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留下來了?李蘭拉着李光頭越走越遠時,宋鋼抬頭看到爺爺正在向李光頭和李蘭揮手道別,他也猶豫地抬起了手,他的手在肩膀的地方揮動着。李光頭被李蘭拉着走去時一直扭頭看着宋鋼,看到遠處的宋鋼向他揮手,他的手也抬到肩膀的地方揮動了。
兄弟 / 餘華
李光頭從此獨自一人,那些日子李蘭早出晚歸,她所在的絲廠已經停產鬧革命了,宋凡平留給她一個地主婆的身份,她每天都要去工廠接受批鬥。李光頭沒有了宋鋼,也就沒有了夥伴,他整日遊蕩在大街小巷,像是河面上漂浮的樹葉那樣無聊,也像是街道上被風吹動的紙屑那樣可憐巴巴。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只知道自己在走來走去,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渴了就去擰開某個水籠頭,餓了就回家喫幾口冷飯剩菜。
李光頭不知道世界發生了什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讓街上戴高帽子掛大木牌的人越來越多,點心店的蘇媽也被揪出來批鬥了,說她是妓女。她沒有丈夫,卻有一個女兒,所以她是妓女。有一天李光頭遠遠看見一個紅頭髮的女人站在街角的長凳上,他從來沒有見過紅頭髮的人,好奇地跑了過去,纔看清楚她的頭髮是被血染紅的,她胸前掛着木牌低頭站在長凳上,她的女兒,一個比李光頭大幾歲,名叫蘇妹的女孩站在旁邊,舉着手拉着她的衣角。李光頭一直走到蘇媽的下面,抬頭去看她低垂的臉,認出來她就是點心店的老闆娘。
蘇媽的身旁還有一條長凳,上面低頭站着的是長頭髮孫偉的父親,這個曾經和宋凡平大打出手,曾經戴着紅袖章在倉庫門前神氣活現的人,現在也戴上了高帽子掛上了大木牌。孫偉的爺爺解放前在我們劉鎮開過一家米店,又在戰亂裏倒閉關門,隨着文化大革命越來越廣泛深入,孫偉的父親也被挖出來成了資本家,他胸前的木牌比地主宋凡平掛過的那塊還要大。
長頭髮的孫偉也和李光頭一樣孤零零了,他的父親戴上了高帽子掛上了大木牌成了階級敵人,他的兩個夥伴趙勝利和劉成功立刻和他分道揚鑣。孫偉不再練習掃蕩腿了,在大街上練習掃蕩腿的只有趙勝利和劉成功兩個身影了。趙勝利和劉成功每次看見李光頭就會不懷好意地笑,李光頭知道他們還想着要掃蕩他,所以他看見他們就逃之夭夭,來不及逃跑時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擺出一付小無賴的嘴臉說:
“我已經在地上啦。”
趙勝利和劉成功也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只能踢他一腳,罵他一聲:“這臭小子……”
他們以前是叫他“小子”,現在叫他“臭小子”了。李光頭經常看見長頭髮的孫偉,他時常一個人歪着腦袋在街上走來走去,時常一個人歪着腦袋斜靠在橋欄上,沒有人叫他的名字,沒有人拍他的肩膀,就是趙勝利和劉成功看見他時也像是不認識了。只有李光頭還像從前那樣,見了他不是逃跑就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也像從前那樣叫李光頭“小子”,沒在前面加個“臭”字。
李光頭後來厭倦逃跑了,每次都逃跑得氣喘吁吁,逃跑得肺裏往外冒臭氣,他心想還不如一屁股坐在地上,舒舒服服地還能看看街上的風景。李光頭此後見了長頭髮的孫偉就像是搶座位似的往地上一坐,搖頭晃腦地對孫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