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和其他朋友勸告他離婚的話,到頭來他都會向妻子全盤托出。他對我們的出賣,使我們每人都接到一個女人充滿威脅的電話,我得到的詛咒是,在我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我將暴死街頭。
十五歲那年春天,有一天中午洗澡後換衣服時,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奇怪的變化。我看到了下腹出現了幾根長長的汗毛,使我還在承受那個黑夜舉動帶來的心理重壓時,又增加了一層新的恐慌。那幾根纖細的東西,如同不速之客突然來到我光滑的身體上。我當初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們很久,我找不到合適的態度來對待它們,只是害怕地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過去的無憂無慮。
當我穿越陽光走向學校時,四周的一切都展示着過去的模樣,唯有我的身體變了。一種醜陋的東西那時隱藏在我的短褲裏,讓我走去時感到腳步沉重不堪。雖然我討厭它們,可必須爲它們保守祕密,因爲我無法否認它們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隨後不久,我腿上的汗毛也迅速生長。我是在夏天脫下長褲時發現這一點的,當我穿着短褲去上學,腿上明顯的汗毛因爲無處躲藏,讓我感到自己狼狽不堪。只要有女同學的目光向這裏望來,我就會坐立不安。儘管第二天我就將腿上明顯起來的汗毛全部拔去,可我總是擔心曹麗已經看到它們了。那時班上有位個子最高的同學,他腿上的汗毛已經黑乎乎了,可他依然暴露着它們若無其事地走來走去。有一段時間我常常爲這位同學擔憂,當我偶爾發現女同學的目光注視着他腿上的汗毛時,這種擔憂就變成了針對自己的忐忑不安。
在暑假即將來到的一箇中午,我很早就來到學校。那時教室裏幾個女同學的高聲說笑,使我缺乏足夠的膽量走進去。直到現在,當一個屋裏全是女性或者陌生人時,讓我獨自進去依然是一件可怕的事。那麼多目光同時注視着我,我將驚慌失措。當時我是打算立刻走開的,可我聽到了曹麗的聲音,她的笑聲緊緊攥住了我。然後我聽到她們問曹麗喜歡哪個男同學,她們的大膽使我喫了一驚。更使我喫驚的是曹麗並不因此害羞,她回答的聲音流露出明顯的喜悅,她要她們猜一猜。我當初的緊張使我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她們說出了一串人名,有蘇杭也有林文,這些名字都和我無關,她們對我的遺忘引起了我的憂傷。與此同時,曹麗的全部否認給予了我短暫的希望。很快當一個聲音說出那位擁有黑乎乎大腿的同學時,曹麗立刻承認了。我聽到她們共同發出的放聲大笑,在笑聲裏一個聲音說:“我知道你喜歡他什麼?”“喜歡什麼?”“他腿上汗毛。”曹麗的申辯使我後來很長時間裏都對這個世界迷惑不解。她說他是男同學中最像成年人的。
我默默離開教室,我在獨自走去時,曹麗放肆的笑聲總是追蹤着我。剛纔的情景與其說讓我悲哀,不如說是讓我震驚。正是那一刻,生活第一次向我顯示了和想象完全不一樣的容貌。那位高個的同學,對自己腿上汗毛毫不在乎的同學。寫作文時錯字滿篇,任何老師都不會放過對他的譏諷,就是這樣一位同學,卻得到了曹麗的青睞。恰恰是我認爲醜陋的,在曹麗那裏則充滿魅力,我一直走到校旁的池塘邊,獨自站立很久,看着水面漂浮的陽光和樹葉,將對曹麗的深深失望,慢慢轉化成對自己的憐憫。這是我一生裏第一次美好向往的破滅。第二次的破滅是蘇宇帶給我的,那就是關於女人身體的祕密。當時我對女性的憧憬由來已久,可對其生理一無所知。我將自己身上最純潔的部分全部貢獻出來,在一片虛空中建立了女性的形象。這個形象在黑夜裏通過曹麗的臉出現,然而離性的實際始終十分遙遠。那時的夜晚,我常常能看到美麗無比的女性形體在黑暗的空中飛舞。
這是從那本擺在蘇宇父親書架上的精裝書籍開始的。對蘇宇來說精裝書籍他十分熟悉,可他對這本書的真正發現還是通過了蘇杭。他們離開南門以後一直住在醫院的宿舍樓裏,蘇宇和蘇杭住樓下,他們父母住在樓上。父母給這對兄弟每天必須完成的任務是,用拖把打掃地板。最初的幾年蘇杭負責打掃樓下,他不願意提着拖把上樓,這無疑會增加工作的難度。後來蘇杭突然告訴蘇宇以後樓上歸他打掃。蘇杭沒有陳述任何理由,他已經習慣了對哥哥發號施令。蘇宇默默無語地接受了蘇杭的建議,這個小小的變動沒有引起他的注意。蘇杭負責樓上以後,每天都有兩、三個同學來到家中,幫助蘇杭在樓上拖地板。於是在樓下的蘇宇,便經常聽到他們在樓上竊竊私語,以及長吁短嘆的怪聲。有一次蘇宇偶爾闖進去後,才瞭解到精裝書籍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