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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廣才這才急忙走入孫有元屋中,我祖父看到了他的兒子以後,又露出了嘿嘿的笑容。孫有元的笑容使孫廣才勃然大怒,他還沒有從祖父屋裏出來就叫罵起來:
“你死個屁,你要是真想死,就去上吊,就去跳河,別他孃的躺在牀上。”孫有元細水長流的生命,綿綿不絕地延續着,使村裏人萬分驚訝。當初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內心確定了孫有元將會立即死去,可孫有元卻把自己彌留之際拉得十分漫長。最讓我們喫驚的是那個夏日的傍晚,因爲炎熱我們將桌子搬到了那棵榆樹下面,我們喫飯時看到祖父突然出現。
在牀上躺了二十來天的孫有元,竟然從牀上下來,扶着牆壁像個學走路的孩子一樣蹣跚地走出來。這情景把我們都看呆了。我祖父那時完全沉浸在自己內心的不安裏,一直沒死的事實使他感到焦慮和憂心忡忡。他艱難地走到門檻旁,顫巍巍地坐了下來。孫有元對我們的喫驚視而不見,他像是一袋被遺忘的地瓜那樣擱在那裏。我們聽到了他垂頭喪氣的嘟噥:“還沒死,真沒意思。”
孫有元是第二天早晨死去的。我父親走到他牀邊時,他睜開眼睛定定地看着孫廣才。祖父當初的眼神一定十分怕人,否則我父親不會嚇得魂飛魄散。他後來告訴我們,祖父那時的眼神彷彿要把他順便捎上,一起去死。但我父親沒有逃跑,應該說是沒法逃跑。孫廣才的手已被他臨終的父親緊緊捏住。我祖父的眼角滾出了兩滴細小的淚水後,便將眼睛永遠閉上了。孫廣才感到他被捏住的手漸漸獲得了自由,這時他才慌亂地逃出來,口齒不清地要我母親進去看看。比起父親來,母親顯得鎮靜多了。顯然她走進去時略有遲疑,可她出來時是一步一步走來的,她告訴我父親:
“已經冰涼了。”我父親如釋重負地笑了,他向外走去時連聲說:
“總算死了,我的娘呵,總算死了。”
父親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笑嘻嘻地看着不遠處幾隻走來走去的雞。可是沒過多久,他的臉色悲傷起來,接着嘴巴一歪掉下了眼淚,隨後他抹着眼淚哭泣了。我聽到他喃喃自語:“爹呵,我對不起你啊。爹呵,你苦了一輩子。我是個狗雜種,我不孝順你。可我實在也是沒辦法呵。”
祖父如願以償地死去,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並沒有引起我失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樣的感受。我當時的心情十分古怪,說不準是悲哀,還是不安。我能明確意識到的,那就是一種情景將在我眼中永遠消失。在傍晚的時刻,孫有元步履蹣跚地在那條小路上搖搖晃晃地出現,向我和池塘走來。我總是很遠就看到了他抱在懷裏的油布雨傘,和肩上的藍布包袱。要知道,這情景曾經給過我多次陽光般的溫暖和安慰。祖父打敗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