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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鑫一家人也在漫長的行列裏,他們用雙手合攏的樹葉之碗捧着河水,像其他人一樣低着頭慢慢走到鼠妹那裏,灑下手中之水,也灑下他們對即將前往安息之地的鼠妹的祝福。譚家鑫的女兒雙手擦着淚水走去,身體微微顫抖,她手中的樹葉飄落在地,她不知道自己的安息之地將在何處?譚家鑫伸手摟住女兒的肩膀,對她說: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裏都一樣。”
十多年來一直席地而坐一邊下棋一邊悔棋爭吵的張剛和李姓男子也來了,他們虔誠地捧着樹葉之碗裏的河水,虔誠地灑向鼠妹身上的青草和野花。離去時,李姓男子幾次回頭張望,張剛看出他渴望前去安息之地的眼神,用自己骨骼的手拍拍他骨骼的肩,對他說:
“不要等我了,你先去吧。”
李姓男子搖搖頭說:“我們的棋還沒下完呢。”
我看見給鼠妹淨身之後離去的人流已像幾條長長的小路,而這裏仍然有着雙手合攏捧着樹葉之碗的長長隊列,這裏的景象似乎是剛剛開始。鄭小敏的父母也來了,女的仍然是害羞的樣子,蜷縮着身體,雙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走來,男的身體貼着她,雙手摟着她走來,他的身體和雙手彷彿是遮蓋她身體的衣服。他們伸手摘下樹葉的時候分開了,走向河邊,蹲下身子舀起河水,手捧樹葉之碗走來時,男的在前,女的低頭緊隨其後,在長長的隊列裏移動過去。
夜鶯般的歌聲過來了,歌聲斷斷續續。身穿白色衣衫的李月珍緩步走來,二十七個嬰兒列成一隊,跟在她身後唱着歌爬行過來,可能是青草弄癢嬰兒們的脖子,嬰兒們咯咯的笑聲時時打斷美妙的歌聲。來到這裏後,李月珍把嬰兒們一個個抱到河邊寬大的樹葉上,嬰兒們躺在風吹搖曳的樹葉裏,歌聲不再斷斷續續,猶如河水一樣流暢起來。
身上長滿青草和野花的鼠妹,聽到夜鶯般的歌聲在四周盤旋,她在不知不覺裏也哼唱起了嬰兒們的歌聲。鼠妹成爲一個領唱者。她唱上一句,嬰兒們跟上一句,她再唱上一句,嬰兒們再跟上一句,領唱與合唱週而復始,彷彿事先排練好的,鼠妹和嬰兒們的歌聲此起彼伏。
我原本邁向殯儀館邁向父親的步伐,滯留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