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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起身離去。前面的塑料椅子裏坐着剩下的五個候燒者,身穿破舊藍色衣服戴着破舊白手套的父親低頭站在他們左側的走道上,一副隨時聽從他們招呼的樣子。我感到父親佇立的身影像是一個默哀者。一個候燒者轉過頭來說了一句什麼,他快步上前,低聲回答候燒者的詢問,然後退回到走道上繼續低頭佇立。我父親對待自己的工作總是兢兢業業,無論是在那個離去的世界裏,還是在這裏,都是如此。
剩下的五個候燒者先後步入爐子房之後,候燒大廳裏空蕩得好像連空氣也沒有了,只有昏暗的光亮來自相隔不近的蠟燭形狀的壁燈。我看見父親步履沉重走過來,我起身迎上去,挽住父親空空蕩蕩的袖管,裏面的骨骼似乎像一條繩索那樣纖細。我攙扶父親準備走向貴賓區域,那邊舒適的沙發在等待我們。可是父親制止了我,他說:
“那裏不是我們坐的。”
我們在塑料椅子裏坐了下來,我右手捧住父親左手的白手套,手套上的破洞讓我感受到父親手指的骨骼,脆弱得似乎一碰就會斷裂。父親沒有目光的眼睛辨認似的看着我,讓我感到難以言傳的親切,我叫了一聲:
“爸爸。”
父親低下頭去,哀傷地說:“你這麼快就來了。”
“爸爸,”我說,“我一直在找你。”
父親抬起頭來,沒有目光的眼睛繼續辨認似的看着我,繼續哀傷地說:“你這麼快就來了。”
“爸爸,”我問他,“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所以走了。”
他搖了搖頭,輕聲說:“我只是想去那裏看看,我知道病治不好了就想去那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