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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我太好了,跟了我三年,過了三年的苦日子。我們太窮,經常吵架,我經常發火,罵過她打過她,想起這些太難受了,我不該發火,不該罵她打她。再窮再苦她也不會說離開我,我罵她打她了,她才哭着說要離開我,哭過之後她還是和我在一起。
“她有個小姐妹,在夜總會做小姐,每晚都出臺,一個月能掙好幾萬,她也想去夜總會做小姐,說只要做上幾年,掙夠錢了跟我回家,蓋一幢房子,和我結婚,她說最大的願望就是和我結婚。我不答應,我受不了別的男人碰她的身體,我打了她,那次把她的臉都打腫了,她哭着喊着要離開我。第二天早晨醒來,她抱住我,對我說了很多聲對不起,說她永遠不會讓別的男人碰她的身體,就是我死了,她也不會讓別的男人碰,她要做寡婦。我說我們還沒有結婚,我死了你不能算是寡婦;她說放屁,你死了我就是寡婦。
“去年冬天的時候,比這個冬天還要冷,我們剛剛搬到地下防空洞裏,身上的錢花完了,還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我們在牀上躺了一天,只喝了一些熱水,熱水是她向鄰居要來的。到了晚上,餓得心裏發慌,她下了牀,穿戴好了,說出去要點喫的。我說怎麼要。她說就站在街上向走過去的人要。我不願意,我說那是乞丐。她說你不願意就躺着吧,我去給你要點喫的來。我不讓她去,我說我不做乞丐,也不讓你做乞丐。她說都快餓死了,還在乎什麼乞丐不乞丐的。她一定要出去,我只好穿上羽絨服跟她走出防空洞。
“那天晚上很冷,風很大,從脖子一直灌到胸前。我們兩個站在街上,她對走過去的人說,我們一天沒喫東西了,能不能給我們一點錢。沒有人理睬我們,我們在寒風裏站了一個多小時,她說不能這樣要飯,應該站到飯館門外去等着。她拉着我的手,在寒風裏走過一家亮堂堂的麪包房,她拉着我又走了回去,讓我在外面站着,自己走進去,我透過玻璃看着她先是向櫃檯裏的服務員說些什麼,櫃檯裏的服務員搖頭;她又走到幾個坐在那裏喫着麪包喝着熱飲的人面前,對他們說了一些話,他們也是搖頭。我知道他們都拒絕給她麪包,她從裏面走出來,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拉着我的手走到一家看上去很高檔的餐館門口,她說就在這裏等着,裏面喫完飯的人將剩菜打包出來時,向他們要打包的剩菜。那時候我又冷又餓,在寒風裏站都站不穩了,她好像不冷也不餓,站在那裏看着一夥一羣的人走出來,沒看到有人手裏提着打包的剩菜,只有轎車一輛輛駛過來把他們接走。那家餐館太高檔了,去喫飯的都是有錢人,都不把剩下的菜打包。
“後來一個商人模樣的人送走了幾個官員模樣的人,站在餐館門口給他的司機打電話,她走上去對他說,我們一天沒喫東西了,我們不是要飯的,我們不要錢,只求你發發善心,去旁邊麪包房給我們買兩個麪包。那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人收起手機,看着她說,你這麼漂亮,還缺兩個麪包?她說漂亮不能當面包喫。中年男人笑了,說漂亮確實不能當面包喫,可是漂亮是無形資產。她說無形資產是虛的,麪包是實的。中年男人發出咦的叫聲,對她說,你漂亮還聰明,你跟我走吧,跟我走想喫什麼就能喫什麼。她回頭指指我說,我是他的人。中年男人看看我,那眼神好像在說,這窮小子。
“中年男人的奔馳車開過來了,他打開車門對裏面的司機說,你去那邊麪包房買四個麪包。司機下了車向着麪包房小跑過去,中年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了電話。他的司機買了麪包跑回來,他一邊打電話一邊對司機說,給他們。司機把裝着四個麪包的紙袋遞給了她,她對中年男人說,謝謝你。中年男人坐進奔馳車,車開走了。她的手伸進紙袋,掰了一塊剛出爐熱乎乎的麪包放進我的嘴裏,再把裝着麪包的紙袋放進自己的羽絨服裏,她冰冷的手拉起我冰冷的手,對我說,我們回家喫。
“我們回到地下的家,她又去向鄰居要來一杯熱水,我們兩個坐在牀上,她要我先喝一口熱水,再喫麪包,她怕我會噎着。她喜氣洋洋,好像從此衣食無憂了。我喫着的時候突然傷心地哭了,我吞進自己的眼淚,嚥下嘴裏的麪包,對她說,我們還是分手吧,你別再跟着我受苦了。她放下喫着的麪包,眼淚也流了出來,她對我說,你別想甩了我,我一輩子都要纏着你,我就是死了變成鬼也要纏着你。
“她那麼漂亮,很多人追求她,他們掙錢都比我多,可是她鐵了心跟着我過窮日子,她有時候也會抱怨,抱怨自己跟錯男人了,可她只是說說,說過以後她就忘記自己跟錯男人了。”